【岳晋峰】

司机梦

（上）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11-04 发表于山西）                   

上周，我与同事小姜一块儿去4S店选车，小姜的同学两口子也在看车。我问他们：“是要买一辆越野车吗？”那两位睁着迷茫的眼神问：“啥叫越野车？”我心里咯噔一下，现在真是和过去不一样了，都当司机了还不知道啥叫越野车。想起四十年前我们那一代年轻人，人人都在做梦寐以求的司机梦。

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汽车少，司机就更稀罕了。想成为一个司机，手握方向盘，成了多少热血青年的梦想。当时有一句话这样说，“车轱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可见当一名司机该是多么的荣耀。

按照那个年代的惯例，学开车当司机有几个硬杠杠。一得有门路，也就是有关系，你的家里或亲戚在有关部门掌权；二得有车，没车你开啥呀。前两个条件都有了，还须有个好师傅，能教会你开车本领。

1986年，我在太原一家民营企业开车，认识了一个修理班的老乡。汽车维修好久出不了车，没出车就没有出车补助，心情很郁闷。这位姜姓老乡比我年长几岁，常以大哥身分劝我，还给我煮面片吃小灶。一来二去，我俩处得像个兄弟。

一次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兄弟，你虽然现在出不了车，毕竟还有盼头。像我，只能老死在这修理车间，和这些油渍渍的坏零件打一辈子交道了。”

我说：“掌柜，你不是有驾驶证嘛，找机会让老板调你到车队开车去。”我们晋南乡下常把兄长称掌柜。

他叹了口气：“唉，有也不管用，过期了！”姜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红皮的驾驶证，扬起胳膊，气狠狠地摔在小桌子上。我捡起小本子一看，是部队上发的驾驶证，写的是1985年1月复员日期。按规定，部队驾照到地方以后要在当地更换地方驾驶证。他说：“刚回来时没有关系，也找不到汽车，驾驶证的户口没地方落，就这样错过了日子，驾照作废了。”

我建议他重考，他说：“考？别人有车还能热一热手，我窝在车间里两年了，手都没摸过方向盘，怎么能考过。就是考过了，人家一个车上有三个驾驶员名额，我有本也没地方上呀。我他妈的，就没这个开车的命。唉，我这车是白学了，可惜我在部队的一番努力了。”

姜哥无可奈呵地说着，气得嘴唇直打哆嗦。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也为他难过。我们都是部队回来的，当义务兵哪个不想熬个出路，拚命表现也是为了提个干，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部队从1980年开始再不直接从基层提干了，干部必须经过军校培训。我们这些农村兵文化低，没上过高中，就是让你考也考不上。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义务兵期满，脱了军装重新又回到黄土地，到头来还是个农民。幸运的能被领导看中，在退伍之前能学一把手艺，便是最好的选择。学开车也是百里挑一，多少人都想开车，你表现不好哪能轮上。与领导关系一般的，无不是提着烟，拿着酒，大包小包给领导拉关系。不然，一个连分不到一个司机名额，咋能选中你。谁不想出人头地呀，服役几年提不了干，如果再不学门技术，又解决不了组织问题，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

人都说味觉有记忆，也最释怀。修车耽误这么久，内心不爽，便想起母亲的手擀面。真是巧，姜哥在修理车间有一个空间，他每天自己动手下面条或者揪面片，我碰上就蹭吃蹭喝，一来二去，吃过人家几顿面，心里便记着感激之情。我捧着姜哥那个军人时的驾照，看了良久，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就说：“掌柜，我有一个法子，行不行，就看你的胆量了。”

姜哥身子一挺，扬了扬头，说：“只要能拿上驾证，你说！”我说：“你仔细看，你这驾照无论从驾龄，还是其它方面，都够格。完全不用参加考试。唯一的缺点就是过期了，你这1985年和1986不就差在这个5字的一小划么？那年车管制度改革，驾照管理权限下放到了县一级。姜哥两眼盯着驾照看了又看，突然就明白了，他激动地满脸通红，结巴着问：“这，中？”我说：“中不中看你的运气！”

于是乎，我的这位姜哥如此这般成造了一番，便弄好了他那个红色的驾照。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回到原籍平陆县换证。姜哥说：我给站长请一周假，就说回去办事。可是，嘴皮磨破了，站长说只给三天。这三天哪行啊，坐火车从太原到平陆一来回就要两天。剩余一天时间要照相，要回老家取退伍证，怎么也办不完啊。

吃了人家那么多天的面条，怎么着也得好人做到底。我想了想说：“能行，三天就三天。”我帮他制订了计划，让他先到街上照好相，我头一天要到临汾市洪洞县甘亭工地送汽油。随后我们一起走，到洪洞也就下午了，卸完油开车连夜回平陆。办完事儿，第二天再摸黑赶回来，路上俩人轮着开车，估计两整天就能办妥。

1986年正是新旧制度交替，摸着石头过河的试验阶段。那时各地驾驶员考核已经开始改变，陆续有了驾校，专门培训司机。不过，从入学到取证，一次考过至少要半年时间。况且最让人头大的是学费，都在几千元，一般家庭如果买不起汽车，根本不会斥巨资（普通农人两年的收成不够）去考驾证。以往没有驾校，都是徒弟跟着师傅学。学徒一般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学徒不亚于过去的熬相公，要把师傅当爷，鞍前马后小心伺候着。只有讨得师傅欢心，师傅才能把看家本领教给你，你学到真本事，早一天能取证，也就成了师傅。我和姜哥都是在部队上培训的驾驶员，在司训队整整十个月，从学习理论到排除故障、维护保养、独立驾驶，那是经过严格的系统学习。我的许多战友和姜哥一样，有驾驶证没汽车户口本，落不了户口，眼睁睁看着经过千辛万苦取得的驾照作了废。

办驾校和发证的资格，只有地区级以上车管所才有。当年这可是一块肥肉，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口的。那时全国都还是按步就班办驾校时，河南商丘地区却开了个先河。他们最快一个月就能拿到驾照，如果你有点驾驶基础，两周就可以拿到驾驶证。一时间，很多干个体或想早一天当司机的人们便蜂拥而至，商丘驾校赚得盆满钵满。看着豫东驾校大把大把的赚钱，其他地方的驾校红了眼，群起而攻之。说他们驾校是假的，纯属花钱买的证，凡是持商丘驾校发的驾驶证，不予认可。更有生猛的，甚至当场撕毁驾照。花了钱，取了证，别人不认可，还被销毁。商派司机（我们权且叫他商派）当然不干，他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回母校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