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杨和生，笔名晓阳，江苏省张家港退休干部，退休后喜欢看书写作，近几年有发表的散文、小说、诗歌等30多篇散见于各类报刊和新媒体。

我的卓玛 美丽的格桑花

作者/晓 阳

     “草原的风，草原的雨，草原的羊群，……啊，卓玛，草原上的姑娘，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你把歌声献给雪山，你把歌声献给草原……”车载电台正播放着悠扬的音乐。车窗外，蓝天，白云，逶迤起伏的山峦，绵延不绝的草原，三五成群的牦牛、山羊在吃草，在慢悠悠地游荡，这大自然流动的风景，如一帧帧精美的画像映入眼帘，令人心旷神怡。此时此刻，我脑海里竞不知不觉勾连起与她初次相识的甜蜜回忆……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那是我支教第一年第一次做学生家访。班里一名同学报告我，说央宗的奶奶脚摔伤了，她的阿爸阿妈都在城里打工，她上学来不了。当我一听到这报告，对小央宗的印象就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小央宗是平时生活里缺乏了营养，睡眠？还是天生生长发育的晚？读小学四年级的小央宗，个子长得与同龄人比显得偏瘦小。让人不能忘记的是她脸上总挂着笑容，还有就是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聪明好学，性格活泼，老师和同学们都挺喜欢她。央宗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我得去她家实地了解一下情况。于是我问同事借了一辆电瓶车，就是当地人俗称的“电骡子”，带了一箱牛奶和一些水果，利用星期天休息日去她家做一次家访，顺便看看央宗奶奶脚受伤的情况。

       我骑着电瓶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爬坡过坎越过一道道弯，终于来到了央宗的小村庄。这村庄座落在三面环山的小山坳里，分散聚居着二、三十户人家。央宗家建在一个小土坡上。听到外面有电瓶车喇叭的声响，央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随即将电瓶车停放妥当，当小央宗看到有人来，先是楞了楞，然后又激动地说，“郝老师，你怎么来这里了”？“啊，小央宗不欢迎我吗”？我在故意逗她。她连连摆摆手说“哪里哪里”，并要拉着我往屋子里走。我定了一下神，然后拎着东西边走边看，住屋共有三间，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卧室，后来发现屋后还有一个堆放杂物的简易小院子。我问：奶奶现在脚好的了吗？小央宗就要把我领到奶奶的房间，说奶奶的脚一时还好不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这么快好啊”，这时突然从里屋传来卓玛这么一句清脆甜美的声音。听得出这是一个性格直爽的卓玛在答话。于是我朝向声音的地方一看，只见有一位卓玛，她穿着当地不太常见的一身休闲牛仔服，蹲着身子在为小央宗奶奶换伤膏药。她皮肤皙白，身材修长，鹅蛋型脸，直挺的鼻梁，生得眉清目秀，用一枚彩色蝴蝶型发卡，将一头秀美的长黑发往上束起了一个高马尾巴，柔顺地飘逸在两肩。小央宗连忙向我介绍，说这是卓玛姐姐，是住在一个村庄里的，奶奶脚摔伤后，她隔几日就来帮我奶奶换膏药，还帮我们买这买哪。然后轻轻把我拉到奶奶身边，说“奶奶，这是我班主任郝老师，他今天是专门看望我们来了，他还给我们买了东西”。央宗指了指我放在床头边的水果和牛奶。奶奶欠了欠身子，想要坐起来说什么，被我一把摁住了，我便对奶奶寒暄致意，并宽慰她要安心养伤。此时换好膏药后的卓玛也从奶奶床边站立起来，扬起脸对我笑了笑，目光中含着一丝羞涩，她似乎觉得刚才冒出的一句话有的冒昧。我则伸出右手来，主动与卓玛握了握手，一边自我介绍，称自己叫郝明辉；“我叫央金卓玛”，她也轻声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央宗，快到堂屋去搬－张凳子来，让你郝老师坐”。她用手拉了拉站在一旁的小央宗。央宗“嗯”了一声，就马上搬来一张凳子招呼我坐下。然后她自己就端坐在奶奶的床头，正面对着我。我与央金就这样开始认识了。我乘机询问了央宗家里的一些情况。央金向我娓娓道来，说央宗这孩子从小就很可怜，也很懂事，她爷爷在96年滇西北大地震中就伤亡了，那时家里房子也全都塌掉了。当时央宗阿爸还小，是奶奶一手把她阿爸带大的。她阿爸结婚后，阿爸就与她阿妈一起外出打工去了，一年也就过春节回家一次。后来阿妈生下央宗后，就一直交由奶奶照看，从小就与奶奶相依为命，央宗对奶奶可亲可孝敬了。听了央金的介绍，我这才下意识用眼角扫视了屋子四周，这才意识到不大的屋里竞显得有的空荡荡，没有看到有一件现代化之类的家用电器，除了几件日常必须的物件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没有一点生机。母孙俩平时生活在这破旧房子，其艰辛可想而知，我忽然鼻子一酸，想掉泪，便假意抬抬手臂，扭扭脖子，硬是给抑制住了。心里就更坚定了我不能让小央宗在学习上掉队的思想。于是我把小央宗在班级里的学习情况也简要向央金和她奶奶作了介绍，并对她们说，小学四年级也是学生在学习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节点，是打基础的关键，如果学习上误了这个节点，就可能在以后的学习中带来被动，所谓一步被动就会处处被动。央金怕奶奶听不懂我的话，就用当地的通俗语言讲给她听。奶奶听到我这样说后，就非常着急，连连说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不小心连累小央宗的学习了，心里急得一边用手拍打着床沿，一边眼泪就从布满皱纹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小央宗也在一旁默默陪着奶奶一块掉眼泪。看到自责不已的央宗奶奶，央金就赶忙转身回过头去安慰，说奶奶您不用太着急，郝老师不是也在这里吗？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度过这难关。于是央金望着我说，“郝老师，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帮助小央宗，好让她在家照看奶奶同时又不耽误学习”？我一时语塞，心想在家里怎么学习？后来一想，就对她说，除非有人能帮小央宗辅导功课。央金听到我这句话后，只见她往上抬起右前手臂，用手掌跟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宁神片刻后，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对我说，要么我来试试，不过郝老师你得要帮我一下。我说怎么帮你呢？这时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央金就说，我遇到不懂的地方你可得帮我。我说那是肯定的。“你不要上班吗”？“我在景区线路上做导游，时间上相对要自由一些。我加你手机号码，我不懂的地方可用手机联系，向你请教”。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有微信。就这样我与央金用一问一答的方式，达成了小央宗能在家照料奶奶而又不影响学习的初步方案。聊着聊着，不觉天色渐晚，于是我对着小央宗面，叮嘱她近期功课上的安排，还有讲了在学习上需要注意的几个地方，然后就与央金、央宗奶奶告别回到了学校。

        睡眠自我感觉一直很好。但那天 当晚我失眠了，这是我从事支教工作以来的第一次失眠。我想到白天家访的情景，想到小央宗和她奶奶的境遇，特别是想到央金的热情、美丽和善良，我思绪万千，辗转难眠。记得伟人曾经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央金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一个个问号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小央宗学习上的事，我与央金建立了“热线电话”。开始手机联系主要是央金在帮小央宗教功课上遇到的一些问题。后来大家熟悉了，话题就慢慢聊到小央宗学习以外的事，包括我们各自的工作、生活和家庭情况。由此也了解了央金藏在心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央金也有一段难以言说的往事，还有一段令她难以忘怀的经历。

      央金只比我小一岁。央金告诉我，她有阿爸、一个阿妈和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姐姐，还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96年的那次大地震，给当地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巨大灾难，央金家也是同样的受害者。他只有5岁的弟弟也是在那次地震中失去了双腿，这对她的家庭是一个沉重打击，但对她而言却是人生的一次契机。如果不是那次地震，她与姐姐一样不会有上学的机会。因为那时山区还有传统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意识。她阿爸阿妈也一定是要让弟弟上学的，当然她和姐姐一样也觉得理所应当，是不会与自己的亲弟弟去争抢的。弟弟在地震中失去的双腿，换来了央金上学的机会。央金说，她小学毕业后，就到村子外面去上了中学。那所中学就座落在金沙江的对面，离家很远，山路崎岖难行，每次上学都要背上书包，还要带上阿妈帮我备好的在校吃的午饭。每次上学放学除了步行，中途过江还要靠溜索道才能往返。与往常一样，有一次放晚学回家照例溜索时，乌沉沉的天空，突然一道闪电犹如张牙舞爪的虬龙，亮的耀眼。顷刻间，一阵霹雳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空炸响。然后一阵狂风，这溜索象秋千一样左右来回晃荡，我从风中嗅到了这湿润的雨腥味。平时溜索顺畅的我，兴许是心里紧张，导致被卡在了索道中间，进退两难，我折腾了半天还是白费劲，吓得两腿直打颤，眼泪也急得掉下来了。生平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那种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绝望心情。幸好赶在天下雨前我被人发现了。住在小山村里的大人小孩听说我被困索道后，都纷纷陪着阿爸阿妈一起来找我，老的少的有的拿着手电筒，有的举着火把。从山谷对面逶迤的山路上，我看到苍茫的暮色中有一条条火龙在快速向靠近索道的方向移动，后又听到乡亲们一遍又一遍亲切地喊着我的名字，“央金！央金！”，“我们接你来啦”!“我们接你来啦”！这一声声的呼喊声，打破了夜暮沉沉的宁静，在空旷幽深的山谷间回荡。这亲情乡情，这暖心的场景，至今想起来还令我感动！那晚我搂着阿妈几乎整整哭了一宿，阿妈也是一直止不住地掉眼泪。后来那学期，阿妈为消除我溜索道时心里上的阴影，我上学放学溜索都是阿妈全程陪着。

      “明辉，你要问我为什么要对小央宗家那么好？对这块土地上的乡亲这么亲？那我要问你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知恩图报？我想你会从我刚才的叙述里找到答案的”。

       央金继续说，自那次地震后，我们那里就出名了。这让全国人民和国际友人都知道了我们那里的山川秀美，民风淳朴，纷纷伸出援手，支援我们灾后重建。我初中毕业后，我们那里也早就成了国内外旅游的热点地区，旅游业一派兴旺，每年都会招一批职业导游。于是我报了名。负责招聘的学校旅游管理专业的老师说我普通话讲得好，笑起来很甜美可爱，所以对我印象特别好，面试一次通过。在笔试时，有二道有关本省的地理知识我书本上没学过，这些地方更没有机会到过。我如实向招考老师说明情况。老师说你只要正常发挥就好了。不久考试结果公布，我分数名列第二。我顺利通过了导游招生资格的面试和笔试，并经过一段短期职业资格的培训，我如愿以偿成了一名职业导游，当时我心里高兴极了，阿爸阿妈和姐姐弟弟也都为我骄傲。这对一个只有初中文化，从未走出大山的卓玛意味着什么，所以一家人都为我有工作了而高兴。

      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央金当时向我叙述这段经历时的激动心情。

      我的吉利车继续在两旁开满格桑花的公路上往前行驶，我思绪的心潮也随着车载电台的音乐在不断流淌……

       自从与央金建立“热线电话”后，我与央金的恋爱也就慢慢开始了。在小央宗顺利进入中学的那年，由玉龙雪山作证，金沙江的涛声伴奏，我与央金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我也从原来的支教老师申请转为学校在编的正式老师。有一次中午时分正好学生在吃中午饭，央金有事来找我，看到学生碗里的饭菜，就问一名学生，你们每天中午都吃这些莱吗？学生齐声回答，我们每天中午都吃罗卜和白菜。有个学生还说，要是每天都有白莱吃就好了。“那你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吃上肉了”？央金又问。有的学生说有一个月没吃到肉了，大部分学生说有二个月没有吃到肉了。央金听了鼻子发酸，眼角忽然就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好似有一种潮潮的东西堵在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央金对我说，看到国内外有这么多的游客每天来这里旅游，看到这些游客吃的，穿的，我是心里既高兴，又为我们这里的孩子难过。我得想办法帮帮这些孩子们。

       央金是一个重情重义，说到做到的卓玛。她把在山区农民和学校看到的真实情况用手机拍照和制作短视屏，在每次带游客团队时，她都要放给游客看，告诉游客这里的山区贫困情况和学生生活状况，央金动情地说，你们都是我们这里的大恩人，你们每一个善举，每一分消费，都是对我们这里山区的人民和经济社会发展最大的支持和安慰。许多游客都被央金的真情所感动。在央金联合其它同事的大力倡议下，当地政府设立了爱心捐助热线电话和爱心捐助基金，具体由央金负责筹划。现在央金手机上沪苏浙、粤港深、京津冀等地的游客朋友圈越来越多。央金的倡议得到了国内外游客爱心人士的广泛响应，捐款捐物源源不断，配合政府有力改善了山区的办学条件和困难学生的学习生活状况，并在助力当地山区农民脱贫攻坚中也发挥了积极作用。由于业绩突出，心底无私，没有几年时间央金就被单位评上了屈指可数的“金牌”导游。

       这就是我的卓玛，我美丽的格桑花。一个自带阳光，怀揣佛光，给予温暖和正能量的人。

      善行缘于善心，有着善的心灵，就如这山涧的清泉，永不枯竭，清纯甘甜。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善，是一种修养，是一种自觉，更是一种选择。

    “嘟嘟嘟、嘟嘟嘟”，一辆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女儿上学的学校快到了。今天是学校新开学的第一天，女儿就读的这所“阿坝希望小学”，是山区里少见有这么漂亮的小学，这也是几位爱心人士联合捐款500万元人民币兴建的。学生们在家长的带领下，都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当看到崭新的学校和配套设施，明亮的教室，偌大的广场，家长和孩子们个个兴高彩烈，激动不已。

      “阿爸！阿爸！”放学了，女儿一出校门，很快就发现了我的汽车。我赶忙帮她背书包，帮她开车门先让她上车。汽车发动后，徐徐开向山间公路。“阿爸，我要听音乐”，“你喜欢听什么歌？”“我喜欢《美丽的格桑花》，妈妈也最喜欢唱这首歌”。“好，宝贝你等着，爸爸这就放给你听”。

     “片片的白云雪莲花儿开，圣洁的哈达你送来的爱，绿绿的牧场一眼望不到边，美丽的格桑花开在那雪山……”

     李宁这首抒情悠扬的歌声，通过车载电台播放，随着车轮滚滚飘向窗外，飘向四方，飘荡在我回家的幸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