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给我抿跳蚤
冯水义
小时候我家里睡土炕。通间摆上几行土坯,上面压上几块泥坯,用麦糠泥一抹面,一个长方形的土炕建成。然后在上面铺上谷草,谷草上面压上毛毡,毛毡上面便是毯子、褥子、被子。儿时放学后,我回家最喜欢的就是脱鞋上炕,穿上父亲的衣服当戏服,空出的袖子当甩袖,宽大的衣襟当袍子,我在上面唱老包下阴曹,引得爹娘在炕下面笑,一家人喜乐融融,别提有多幸福。
土炕面积大,不像现在的床,把孩子放在炕上,一般不会担心掉地上;床可就不一样了,孩子们在床上没跳上几跳,父母的眼睛盯紧着,生怕一个筋斗翻在地下。
那个时代家家都睡炕头,新娶媳妇也不例外,如果认为家里几口人,炕上就睡几口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以生命为单位,说跳蚤队伍跟人争地盘,千军万马在土炕上安营扎寨可不为过。即使是冬天,跳蚤队伍个数也不会减少,任凭主人又杀又斩,陈尸累累,不但不会绝迹,个数马上会补充上去,在原有的基础上,只见多不见少,汹涌澎湃呢!
土炕上之所以驻扎着如此庞大的队伍,完全是土炕给了它繁殖的温床,跳蚤喜欢土壤,喜欢草丛。炕是土炕,再铺上谷草,不光是人睡觉的地方,更是跳蚤的天堂。冬日冷清,跳蚤处地温热,倒也游哉悠哉;夏日炎热,激情似火,热闹时会把睡在炕上的人抬起来游行,风起云涌之势,大有主人全家覆没之危。我和娘睡一个被窝里,娘为了让我睡个安稳觉,睡前喷了敌敌畏,前半夜安稳了,后半夜跳蚤们就活跃起来,它们一跳就是半丈高,欢呼雀跃,它们战胜了毒药,又开始了在人的肉体上疯狂叮咬。逢此际我娘从来就不敢懈怠,不管白天参加生产劳动多么疲劳,现在是双膝跪在我身边,伸开食指,对着活蹦乱跳的跳蚤群一个劲地抿。
跳蚤这东西,一件大红袍披头盖脸,甚至那一撮小脚也是红的。说它穿大红袍其实是不对的,应该说是披着大红铁甲才对,因为杀跳蚤的人,即使把指头肚子抿出血来,也休想把跳蚤抿死,只能做到把跳蚤抿得晕晕乎乎,然后用两个大拇指指甲把暂时晕死的跳蚤放在两个指甲中间对着挤,只听噗嗤一声响,铁甲碎了,这只跳蚤才能真正死去,然后再去对付下一个。
要说我娘匹马单枪只对付跳蚤,或许还不能算着劳累,关键的是在杀灭跳蚤的同时,还要不停地用手指沾唾液在跳蚤咬过我的地方杀痒痒,消除皮肤上的红疙瘩,我是睡舒服了,我娘一夜能合几次眼皮简直就是个谜!
要说跳蚤这东西,吃人肉也会挑挑拣拣,专门喜欢叮小孩子的肌肤,不光是小孩子的皮肤嫩嫩的,叮起来不费力,最主要的是小孩子的屁股下面常带尿迹,跳蚤最喜欢潮湿的地方,它们在孩子们的屁股下面恋爱生子,据说它们一个晚上就要见到曾孙子呢,可见繁殖之快捷!
我少年时代最爱尿炕,一直尿到十多岁,我娘怕我一个人睡夜里泡尿,就让我和娘睡一个被窝里,我睡着尿炕了,醒来便不让娘声张,因为我每次尿炕,娘都警告我说,传出去将来会找不到媳妇。所以,我尿了,尿湿的被褥还不许挂在阳光下暴晒,怕别人羞我,也怕将来打光棍!
记得有一回,娘把我转移到她睡觉的地方,娘一只手举着煤油灯,一只手在我的尿湿处抿跳蚤。我没有马上再睡,对着吃我血肉的跳蚤大骂一通后,忽然好奇心爆发,我问娘跳蚤从什么地方生孩子?娘一边抿一边回答说,跳蚤从它的肚子里生孩子。我又问我娘,母跳蚤生孩子,公跳蚤不生孩子吧?我娘说对啊。我再问,那公跳蚤不生孩子,它干什么啊?我娘笑了,反问我说,你爸不生孩子,你说他干什么?我思考了一下,说我懂了,公跳蚤和我爸一样下地干活,养家糊口。我娘说你说的很对,快别问下去了,马上睡觉,别早起醒不了,误了上学!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家四十年前就打掉了土炕换上了床,跳蚤失去了它生存繁殖的土壤,几近于绝迹。夜里没有了跳蚤干扰,就是白天也无法看到,我差点怀念起跳蚤来,因为营养师曾经讲过,跳蚤身上全是蛋白质,只是太小,无法像蚂蚱那样摆上餐桌,或许将来有一天,跳蚤真的会造福人类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