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诗刊】远逝的表哥 /杨利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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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1 09:35:22 1942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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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表哥

风尘起落漠视生命存在的人情冷暖，人生苦旅，渐远心事已悄无声息，世间聚散自有因果定数。

回首往事，历历在目， 2008年腊月，寒风侵肌，穿上厚厚的冬装也难以抵御风寒，表哥咳嗽已有一个多月，在药店买药吃后不像以前那么管用，因临近过年，选择了附近的小医院挂水吃药。

时光飞逝般迎来了2009年，元宵刚过，姑姑满脸愁容地对我说：“你二表哥感冒咳嗽去医院开药很长一段时间未见好转，去中医那里寻医问药也未见奇效，有天晚上在家里来回踱步，一夜未睡，竟然咳出了血，应去哪里寻良方?“我未曾听过这症状，无法解疑答惑、妄自揣测，安慰姑姑没事，但应叫表哥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细雨绵绵的午后，接到小姑姑的来电，表哥初步诊断怀疑为恶性肿瘤，县医院建议去市人民医院确诊病症。

春季气候时冷时热，那时我小孩只有10个月大，因受风寒发烧拉肚子，去县医院挂水五六天未有好转，家人怕问题严重叫我们转去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市人民医院医生问完病症让我们在一楼门诊挂水三天观察。此时姑姑陪表哥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打电话问他们确切位置，他们在门诊三、四楼做多项检查，现在正在做肺部取样检查。我们抱着正挂着水的孩子举着挂水瓶走到四楼，表哥与姑姑见到我们就担忧，责备我们不应该把小孩抱这里来。表哥见我们不解，说来这里体检的病人有很多都是急剧传染性急病，催促我们赶紧下去。简短几句话掺杂着半声咳嗽，这咳嗽与感冒无差异。

下午近五点姑姑与表哥来看小孩，小孩正吃着面条，精神比刚来时好了很多，表哥说刚好些不宜喂太饱。待小孩吃完，姑姑与表哥叫我们一起去吃饭，选了医院就近餐馆，表哥说这里的红烧茄子是最好吃的，这次晚饭他吃了好几碗，除了咳嗽与健康者无异，在那瞬间我认为表哥的病应该是误诊。

第三天小孩已经好了，医生要求挂完水出院。那天亦或是晚上太吵，邻近病床、房间每个人都起得早。我们也是天刚亮就吃完了早餐，小孩吃完又睡下，护士按序挂水，到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百无聊赖地去走廊转悠，站在走廊不明所以的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靠上了墙壁，待我缓神看去，走廊前方推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伤者，伴随着低弱的呻吟声，抢救室大门发出迅速急促的碰撞声，才明白这避之不急的突如其来是伤者生与死的边缘，医生与死神的较量。此刻观察其它走廊人来人往，这条走廊却尤为冷清，发现自己站在这里有些碍事。走去表哥病床，告知姑姑与表哥我们今天得回家，告诉他们别走一楼那条急救走廊。

四个月后因工作原因得去市里学习一个月，表哥病情确诊为恶性肿瘤，从市第一人民医院去省城湘雅医院手术，从省城医院又返回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我去探望，姑姑陪表哥在走廊称重，重量与以前一样，表哥忧愁郁闷谈及这只是徒有其表，怕是没有身体支配后续人生，悲剧根源是买车后缺少锻炼，究其根本是对疾病突如其来的忽视。多少社会名流漂洋过海、远度重洋求医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这病医下去只会家穷财尽、人财两空，医得毫无价值，会给家庭带来不堪重负的压力。我与姑姑沉默些许安慰没事，姑姑故作轻松笑脸相迎。表哥转累了卧床休息，我与他们道别，姑姑执意送我，走出病房姑姑泪珠纷落，自叹门庭衰微，福分浅薄。心里压住那丝难过、伤心，又调整轻松语气。送我到电梯口，我忍不禁对姑姑说不该告诉表哥病情，应瞒住他。姑姑说起事情缘由，这病情检查不断，有天体检，邻床病人都拿回体检表放着，表哥问他的体检表怎么还没来，转而问道是不是在您包里，见姑姑婉转其词，为消除疑虑一把抢过包，翻开体检表，尽管他知道姑姑的良苦用心，善意隐瞒。他说的第一句话:“妈妈您还说是小病，挂下水就可以出院，您瞒着我干什么”。听完我心里不免五味繁杂。

盛夏炎热，一天，日暮时分，昏黄一片，我去病房看望，刚走到病房，姑姑与表哥说想去走走，走到医院转角走廊，有个房间病人听我们口音便过来搭讪，问我们是哪里人，是病人的什么亲戚。或许是同病相连，表哥与他谈得投机。他介绍自己病情，患重症，家里无人探望，曾对自家兄弟都不错，并不需要兄弟经济救济，只希望他们能来看他。这遗世独立小天地里他看到了世态炎凉、薄情寡恩。病房只不过是生命将要远行前短暂的避世之所与栖身之地。姑姑与我安慰他别过于沮丧，别去想，乐观的心情更有益身心。他立马反驳，表哥与邻床病人亦或是感同深受，都各抒己见：谁能超然物外不去想，超脱世俗杂念，这里病患丛生，两层楼都是肿瘤科，还有许多病人没床位住走廊，病人来的来，走的走，患这病的人何其多，除非医学突破能救世度人，科研成功能造福病患。而这福泽千古功垂万世之药什么时候能横空出世，而他们又等得到吗？趁他们聊天，我去医生办公室咨询表哥病情，医生只说他想吃什么，你们就给他买些什么，他时间不多了，趁他还能吃。别买不健康食品，买一些菌类吃对肿瘤会好些。走出办公室，姑姑与表哥已回病房，表哥不胜忧愁地看向窗外，极目远驰，天空晚霞凝聚，神情落莫极为烦忧地发出无奈长叹。姑姑沉默坐着或许是病情备受议论正扰乱心绪。表哥站了许久，心情好转，与姑姑说起祖国名胜古迹与名山大川，若他能赶上医学研究出肿瘤药物，他想与旧朋故友重游泰山，重温当天欢谈畅饮，前所未有的纵情欢宴。又谈及兄弟三人，哥哥有次开车因与人发生争执，对方叫来很多亲戚朋友，他接到哥哥电话心急如焚，叫上朋友一起开车迅速赶过去，最后以协调化解。记忆里弟弟儒雅，不好与人争长论短，姑父脾气暴躁古怪，每次叫弟弟去做事，他觉得弟弟干了辛苦，与哥哥两人每次都叫弟弟回去了，他们做就可以了。在我的记忆里二表哥对弟弟疼爱有加，关怀之至，几乎没有直接称呼过三表哥的名字，都是以弟弟称呼。他犹为深刻记忆是兄弟三人小时候盼望过年，过年就有新衣服与压岁钱，去外婆家拜年大家围炉夜话，外婆做的油煎豆腐堪称一绝，酥嫩软香，口感甚好。谈起小时候，让我想起了N多年前爷爷说起，一次，他与表哥坐车，爷爷上车给了车费，表哥不知情下车时把车费又付了，那时候开车的师傅都是独自经营的老板，爷爷得知，把事情具体详细地向开车师傅说明，坐副驾驶室的是司机的朋友，他跳下车，很不友善，露出野蛮神态指手划脚地说没有，没得退。表哥见人如此蛮横不讲理，怒目而视推了他一把，对方就地转了几个圈，看了表哥这架势，那人跳上车把车门关了叫师傅开车。表哥毫不畏惧撂下一句话，今天开走，下次依然问你要回，师傅见表哥毫不示弱未有丝毫胆怯也不想惹事，把多给的车费又如数退回。表哥转而又说：”病好如丝抽，病来如山倒，每个人睡着了其实就是死了，毫无知觉与死无异，醒来第二天又活了，若醒不了了就是永远地睡着，若有一天他永远地睡去了。怕惊吓大家，定不会变成吓人的动物回来，那他会变一只小鸟或蝴蝶飞回来看望大家。”

一段时间治疗后，表嫂也来市第一人民医院陪护表哥，有次我去医院乘电梯刚出电梯，表嫂与表哥在电梯不远走廊，表嫂说刚才前面那会儿乘电梯的人少，有人站在电梯口，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站在电梯外的那个人诡异地像被什么人拉着往里面拽，她的叫声引来了许多人，现在人少大家都不敢靠近电梯口这边。我说应是谁按了电梯，电梯门是不会自动开的，表嫂与表哥也都说应该是的。表嫂趁表哥不在对我与姑姑说表哥每次把医生给的安眠药都没吃，而是拿个小瓶子装着，或许他想以这种方式离开，交待她去世后葬在离家背面的山，以免姑姑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待我回去时，表哥叫表嫂送一下我，表嫂说害怕，送我下一楼，自己不敢独自乘电梯返回。我说自己敢下去，交待他们早些休息。虽然胆怯，每次走电梯都安然，壮着胆子，独自一人走去电梯口，走进电梯内，只有孤灯四壁，电梯的下滑声，很快到了一楼才觉得没表嫂说的那么恐怖。第二天去医院，表哥不想吃晚饭，因没有想吃的菜，姑姑与嫂子正犯愁劝说，问我有什么建议，我的建议是买排骨炖金针菇，也就是医生说过的菌类。表哥、表嫂与姑姑都赞同，我去医院大门口的每家餐馆问过都说没有金针菇。垂头丧气地返回医院。表哥、表嫂与姑姑说算了吧！我指着住院部后门，那边有饭店，我去那边餐厅问一下，表嫂说医院后门较为冷清，路人稀少，听别人说那边是停尸房，平时都没人走后门。见太阳还未下山，表嫂又是道听途说，那里也不一定是停尸房，鼓起勇气，我往后门走去，后门那边有一家餐厅有排骨炖金针菇，等汤炖好打包，我返回途中天已朦胧黑，后面这条路一个人也没有，觉得这晚饭有些晚，怕表哥饿，匆匆忙忙赶回，也未觉得害怕。几天后表嫂打来电话，说她照顾表哥好多天晚上没睡好，希望我可以过去帮下忙，我惊讶地问表哥不是能走能吃，有说有笑的，一天不就是挂完水，然后睡觉吗？表嫂说你来的时候他已挂完水，打完止痛针，是他一天最好的时候，其实每天晚上他都没睡好。第二天，因表嫂说晚上叫我帮忙照看表哥，去晚了些，坐公交车途中看到路边有一个闪烁着“江西瓦罐汤”招牌字幕，记得有次表哥与姑姑说江西瓦罐汤好喝，好几次去医院旁边的那条街找都没有，我在那站下车，穿过那条十字路口，走去店内，老板说已经卖完了。大失所望空手而归地返回站台坐公交车。待我到医院表嫂堂妹也来了。表嫂堂妹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瘦弱，看起来很精神健康。表哥一直对他赞不绝口，评价她一位农村女性勤劳肯干，老公在外务工，独自一人操持建房，照顾一家老小，承担农活，农产业做得粮堆满仓，他最佩服她。晚上表哥说胃不舒服，表嫂揉了一会儿累了，然后我们三人换着揉，太晚了大家都休息了，表嫂还得给表哥倒水，忙这忙那，才知道病情是这么折腾人。

不久表哥隔壁病房来了对同县城五六十岁的夫妻，他夫人每次问他是不是自己得了恶性肿瘤，他都不厌其烦地说那只是一般肿瘤，被第一个医生误诊，用了最好的肿瘤药，现在用一般药根本治不了，只能用最好的恶性肿瘤药。她夫人无奈又憎恨地说要找医生算账，说误诊医生害人不浅，面对类似问题他总是绞尽脑汁哄吃药打针，自圆其说重病为轻症。

他多次找表哥闲聊像是安慰、鼓励表哥，说他夫人在广州医院手术，医生见已扩散，建议不切除，大概只有三个月时间。他隐瞒夫人病情，带她南走北往求医，中西结合治疗，夫人现在已经一年多了，还安然无恙。他绘声绘色幽默风趣谈起刚结婚时缺吃少穿，夫人早起晚睡，勤劳不懈，一直以来两人浓情不减患难相扶，而昨天儿子却乐此不疲唱歌至零点，母亲生病依然穷奢极欲，肆无忌惮地享受人生。看似沉重话题他却讲得云淡风清，表哥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有天中午表嫂打电话说表哥得转县医院，让我去医院把报销费用结算一下，在住院部一楼看到大表哥背着二表哥上的士，表哥因肿瘤扩散，脚已不能走。表哥给我卡号，交待我报销费用结完把自己车费留出来再给他存卡里，那次报销药费我把零头一并存上，表哥表嫂在电话里说不该让我垫车费。一个月学习完毕我回县城上班，上班地方在城北，表哥在城南马田坪医院住院，有次表嫂打电话说表哥说我与an侄子来看他了，心想兴许是许久没去看表哥了，表嫂希望我们去看一下表哥。去医院表嫂对表哥说我来看他了，表哥说：刚才yl来了你却说没有来，表嫂问我刚来了没有，看这情形已知表哥的病情又加重了，后来就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疼的时候只见额头冒汗。二十天后表哥骨瘦如柴要求出院在家方便些，表哥女儿只有两岁多，非常的活泼可爱，不停地在床头叫爸爸，表哥对她说:“若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你要听话。”侄女不明所以天真无邪点点头，并说爸爸会好的。听完我不禁潸然泪下，姑姑与姑父在客厅苦苦追问表哥说了些什么，听完他们已泣不成声。农历七月二十八日表嫂打来电话说表哥不行了，让我过去看最后一眼。我匆匆忙忙走去，表嫂见我满头是汗，说表哥已经那样了，不要走得这么急，我往里边走，姑姑拦住我，说不用去，对于亲人我已经够好，他有儿子、女儿送终。不明白送终的意义，也没去深究，止住了脚步。表嫂说我孩子还小，不知道表哥什么时候走，让我先回去。七月二十九日早晨表嫂打电话说表哥已离逝，我去那里只见表哥平静安详的躺在那里，曾多少次盼望这如亲兄长般的表哥能康复，见他在病痛中的种种磨难，突然觉得死是一种解脱。二表哥出殡那天，下着细雨，他朋友都来送一程，大表哥与三表哥边走边擦泪。姑姑因出于习俗不宜出殡送葬，她背着人少的地方独自哭泣，那种声泪俱下从心里剥离的亲情已痛的无法适从，人生始料未及的变故使她已面容憔悴，白发增添。

漫长岁月里，我成了姑姑心灵依靠的港湾，让她放下满腔心事，不可遏止的思念应为之释然，重拾阔别已久的欢颜。

【作者简介】

杨利秀，笔名阳光，湖南省溆浦县人。大专学历，第十届政协委员，溆浦作家协会会员。在《溆水》《澧水之水》《巅峰之滇》《暮雪诗刊》《听最美的声音》《三湘诗韵》等杂志与网站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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