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晋峰】
瓜地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11-14 发表于河南)
苏家岭村紧靠着公路,公路边有一块瓜地,瓜地南头地角上有一个人字形瓜庵。瓜庵不远处的地中央有一个老汉,老汉正蹲在瓜秧里薅草、整苗。
炎炎赤日正在当空,把炽热撒向瓜地,西瓜蔓牵着青白的花皮西瓜,正贪婪地吸收着阳光。这瓜地的主人名叫尤十三,头顶着个麦草编织的已经发黄的旧草帽,一件短袖土布衫披在肩上,他半跪半蹲着、敞着怀,不时撩起衫角擦汗。已是六十多岁的尤十三,其实不叫十三,十三是别人送他绰号。为啥叫十三呢?因为最能的人只有十二能,他却处处比别人技高一筹,本事能得很,能干会算,没有他干不了的事。尤其是会过日子,真是能人中的能人,所以就得了十三能的称号。尤十三两手把西瓜托起,小心翼翼的翻个身,轻轻地放在用瓜铲拍碎平整好的土壤上,让瓜的底部朝天,再吸收阳光。给西瓜翻身能消除西瓜贴土一面捂出的黄斑,西瓜外皮颜色会更鲜亮,卖的时候品相受看,就会有个好价钱。
十三能的尤老汉算过了,这二亩地能结两万多斤西瓜,五毛钱一斤就是一万块钱,除去买麻糁饼、种籽等费用,少说也能赚它个七八千。有了这七八千块钱,孙子上学的学费这个大窟窿就能填上。自从瓜秧花败开始坐瓜,尤十三是吃在地里,睡在地里,睡觉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睛,两耳朵支楞的尖尖的,生怕被蟊贼溜了空。天气热,尤十三不怕热,他和西瓜一样喜欢好天气,日头越焦越长瓜。好天气瓜就好卖,要是阴雨连天,种西瓜的就熬煎死了。尤十三一怕小偷光顾,二怕吃白食的熟人来凑热闹。还好,正晌午是人们歇晌的时候,路上没人,也是蟊贼出没的时候,还要更加提防。汗水从尤十三脸颊上不断地往外冒,汗衫一角早都擦湿了,又咸又涩的汗液还是蚀的他眼睛疼。尤十三不再用衣襟擦汗,干脆扬起左手用袖头抹汗,在他抬头那一瞬间,忽然发现远处一个人正朝着他的瓜地奔来。

不用细看,从那人的走路架势就知道是苏家岭村的尤支书。尤支书虽说还得给尤十三称呼叫七爷,但那只是个称呼。尤支书显然没看见尤十三,他那里正低着头看路,走得专心。尤支书不是来买瓜的,来买瓜的人不是掮着担子,就是手拿个口袋,至少也得㧟个竹笼,尤支书空着双手,两个肩膀抬着一张嘴来的。看样子尤支书是从公社方向回来的,尤十三知道,今天弄不好要赔本。于是急中生智,身了一歪,顺着堰根一躺,草帽遮在脸上,头枕着瓜铲睡起午觉来。尤十三暗自盘算:尤支书前几天改选时落选了,眼见支书是干不成了。听说他支书不干了,要调到公社干什么管结扎的主任。那个结扎与我尤十三不搭界,也用不上我贴热脸。就是他没落选,还干支书,我照样可以蒙混过关。早先说社员有三怕,一怕得罪队长干重活,二怕得罪司务长吃小馍,三怕得罪做饭的舀半勺。后来社员怕干部三粮四款乱摊派,怕不给你批院宅,怕分地给你小块块。如今土地都到户了,社员就不怕干部了。
尤支书从公社开会回来,错过了午饭,一路上走的心焦火燎,口渴难耐。远远看见尤十三圪蹴在瓜地里忙活,心想着又大又甜的西瓜能解渴,要是他不在反而不好下手。哪知道到瓜地边却不见了人,四下张望,仔细搜寻,才看见尤十三眨眼间头枕在地上“睡着”了。尤支书一看就知道他七爷在给他演戏,于是就放重了脚步,“咚咚”作响地径直走来。看看就要走过了尤十三的身旁,尤十三睡的还不醒。尤支书便有意用裤腿扫着瓜蔓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还干咳了几声,无奈他怎么也吵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轻轻过去倒还罢了,他这里动静大了,却惊出了尤十三打呼噜的鼾声。尤支书从北到南,过了尤十三,渐渐地到了地南头,再走就要离开了,便失望地站下再剜了尤十三最后一眼。
尤十三这个十三能也不是白叫的,他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没了响动,便从瓜蔓里抬头观察。这一抬头不要紧,那边尤支书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一时都怔住了。还是尤十三江湖老辣,他左手搭凉棚,右手点着百十米外的人影含糊地:“那,那,不是二强嘛?!你贼羔到你七爷这哒还装啥来,来、来、来吃瓜。”

小名叫二强的尤支书心生不悦,还是大喜胜不乐,便应着便回头走了回来。
“你看你七爷这瓜里边有毒是吧,你还能空着就走了?”
尤支书反倒被尤十三说的不自在起来了:“七爷,看你睡着了,不好吵醒你的觉。”
“你小贼就是拿我当外人那嘛,我睡觉还能耽误你吃瓜?”
尤十三走进瓜地里,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净拣小瓜摸排。拍过还用耳朵贴着瓜听音:“这个还不熟,这个还生些,你要是再晚几天来,七爷管你吃个饱。”
尤十三绕过几个大瓜,终于摘了一个他认为满意的中不溜的瓜抱着,一手扯着尤支书走进了瓜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