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生话
刘万成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学而优则仕,这些话都早已老掉牙了,也不全对。然而知识改变命运,却是一点儿不假。因中此“毒”较深,我三十岁以前为了改变生活境遇而读书还算发奋,而且要读一本书,就会专心致志地一气读完不留尾巴。

那时记性特好,精力充沛,只要集中精力就能过目不忘。比如读《水浒》一天两夜没眨眼皮,后来偶尔翻翻不过三次,至今却仍能记起不少梁山好汉的绰号。不过记性好仅是父母给我的宝贵天资,关键是我自己时常削尖脑袋总想通过读书不断充实自己,不说有朝一日“腹有诗书气自华”也是一种生活资本,至少做个不枉长辈供我念过十几年书的识字人。又因偏好数学,较早从华罗庚专著《数学归纳法》里读见了锲而不舍、开卷有益的不二法门:“由薄变厚,由厚变薄”的广泛涉猎,而与精准解读的有机结合。照此让我由厚变薄的小说不多,薄得不能再薄的仅有列国奸诈、三国谋略、水浒个性、红楼学识、西游倍爽,以及阿Q正传永垂不朽。抽空也读一点子曰诗云、楚辞越调、乐府诗集、唐诗宋词、元曲杂剧、历史典籍、古文观止之类,多是挑选重点名篇,搞清思想内容,学点写作技巧,背诵名言警句,力求有所领悟。至于其他林林总总的杂书虽也浏览了不少,但那多是走马观花,一目十行、观其大略,只不过偶尔兴起顺手寻章摘句,详加眉批脚注而已。
人不能学坏,书不可乱读。好读书、读好书、把书读好,同样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书山有路,学海无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从脱盲到入土转眼百年根本读不了几本书;人心若路,世事如棋,生态使然,生活所迫,面对“文字狱”谁还肯冒着生命危险,眼睁睁地抱着书本往里钻呢?
众所周知的“文革”时期人的“知识越多越反动”,欲进大学深造不靠学业凭老茧,谁会讲“马尾巴的功能”谁就很有可能成为一个被决裂的对象,谁要埋头读书谁就是“白专典型”,以致招生制度废弃多年荒废了成千上万有志青年的学业不说,刚刚恢复正常不久社会上便又冒出了“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知识门事件”。类似事件的隐患尚未根除,钱便君临天下有奶便是娘了,读书的没钱,有钱的不读书,就连《人民日报》副刊也曾登载文章,客观反映过读书人买不起书的尴尬莫名。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地到了时下,按理多读书、读好书的重要条件已经具备,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在校学生、大学教授、中小学老师、专业作家、编辑记者等因为不读不行,真是还在坚持读书以外,几乎无人肯读书,即使读也未必挑好书。如此下去,不知悬梁刺股、凿壁偷光、映雪囊萤、铁杵成针等励志故事还能讲多久,恐怕就连将来书籍能否存活于世都很成问题。这形形色色的不良读书生态,一波接一波地让人迷茫、让人彷徨,有时我甚至觉得人是文盲才好,才不至于因为读不读书而徒然纠结。
如此长期以来,虽不排除见异思迁或多或少地冲淡和削弱了我的求知欲望,以致读书热情和上下求索的韧劲锐减,但我自打改行从政以后,除了闲览报纸副刊,查查辞源辞海,读点经史子集,偶尔翻翻经典小说的精彩段落以外,私人书架上相互紧挤、并排直立、四季陪伴我的几千本藏书,也几乎成了摆设却是事实。如今回想起来,事已至此,也是追悔莫及。好在我二十多年来,虽几乎啃光了依靠读书积攒的老本,却并未放弃苦心阅读生活。苦心阅读生活也不是每当上帝将要关闭一扇门的时候,我就能为自己打开一扇窗,而是朱光潜关于生活艺术的一段高论,似乎可以让人受益终生:
世间有两种人的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伪君子”则竭力掩盖本色。
温暖人心的生活才是艺术的生活,艺术的生活反过来也可温暖人心。生活有很多艺术,惟英雄能本色。生活艺术当然包括读书,因为自打人类有书以来,人的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便是读书。读书本身就能穿越时空,间接地阅读生活。阅读生活虽然替代不了埋头读书的好处,但可让人亲眼看到人类在人性与兽性的此消彼长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能够反映社会倒退与进步的、各种社会角色的鲜活脸孔。如果人的价值观出现了偏差,现实生活中就会“缺乏”或是“掩盖”本色;缺乏或掩盖本色的人多了,再好的社会制度,也很难给人以温暖和幸福。而这一切,无疑都与公众是否喜爱读书密切相关。
周恩来早在少年时代,就已立志“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了。而今要实现“中国梦,我的梦”连书都不想读,这恐怕不行。一个人因为放松或放弃读书而自惭形秽,这仅仅是个体的人因了读书太少而自悲。如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民众都不把读书当回事,那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便有自我丧失文化良知、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的潜在危险。
“人不读书,牛马襟裾。”韩愈曾用此教导自己的儿子要认真读书,话虽刺耳却如同《师说》一样用心良苦。我写《阅读生活》丝毫没有别的用意,惟愿书也金贵、人也本色,全民阅读蔚然成风,到处书声琅琅。

(原载2015年5月14日《商洛日报•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