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一字 即避合掌

毕振东

        清施闰章在《蠖斋诗话》中记载一段“修改一字、即避合掌”的佳话。元萨天赐诗“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脍炙于时。山东一叟鄙之，萨往问故。叟曰：“此联固善，闻、听二字一合耳。”萨问：“当易以何字？”叟徐曰：唐人有“林下老僧来看雨”，如把“闻”字改为平声“看”字，即可避“合耳”。萨听罢，俯首恭拜为一字之师。

       冒春荣《葚原诗话》也云：“对法不可合掌，如一动必一静，一高必一下，一纵必一横，一多必一少，此类可以递推。”此说，无疑是取刘勰“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之宗旨。随后，他举例说：“如耿韦‘冒寒人语少，乘月烛来稀’，‘稀、少’合掌。”李宗嗣‘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皆、尽’合掌”。贾岛‘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流、走’合掌。曹松‘汲水疑山动，扬帆觉岸行，’‘动、行’合掌。顾在镕‘犬为孤村吠，猿因冷木号’，‘吠、号’并声。崔颢‘川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川、河’并水。此皆诗之病也”。

        两字同义合掌一说，并非施、冒二人耳。查慎行评陈师道“朴俗犹虞力，安流尚禹谟”时云：“出句用‘犹’字，对句用‘尚’字，便是合掌。”纪昀在评孟浩然“馀湿犹沾草，餐流尚入溪”时也说：“犹、尚字复”。由此可见，律诗同义字对仗，即为合掌，勿容置疑。

       即使允许同义字对仗，也仅是受约束的几种：一是可平可仄首字，偶尔同字见于出句与对句，如常建“一指指应法，一声声爽神”，虽然此类无几，却也有诗鉴之。二是句中对允许同字对仗，如白居易“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三是允许无义的虚词对仗，即允许介词、连词、助词、叹词对仗。如杜甫“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其中“缘”与“为”即为介词。苏轼“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其中“似”与“如”即为连词，当属虚词。虚词无义，何来义同？王力更正原来说法，正因如此。但是，将“如”当有义的实词使用时，情形就不一样了。如苏舜钦“身如蝉蜕一榻上，梦似杨花千里飞”，虽然“身如上，梦似飞”，与“人有信、事无痕”同属动宾结构，然而前者是充当句子主要成分动词使用，依然合掌。

       作为律诗，不仅语义避忌雷同，而且结构也要避忌雷同，即颔联与颈联语法结构完全相同，也叫合掌。如徐玑“山城依曲渚，古渡入修林。长日多飞絮，游人爱绿阴”。其中，颔联“山城、古渡”，与颈联“长日、游人”同是偏正词组；颔联“依、入”，与颈联“爱”皆为动词，只差“多”是形容词，属对仗不工；颔联“曲渚、修林”，与颈联“飞絮、绿阴”，也属偏正词组。由于两联语法结构完全雷同，势必构成“二一二”单一句式，出现形式上重复呆板，因此也叫合掌。但要注意，语义两字雷同即为合掌，结构一处有变不为合掌。如杜甫“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云气嘘青壁，江声走白沙”，虽然两联前三字结构完全一样，但是后两字发生了变化，颔联“桔柚、龙蛇”是联合词组，颈联“青壁、白沙”是偏正词组，因此不为合掌。

        终上所述，我们只能用语义雷同或结构雷同两种标准，衡量是否合掌。既不能另立标准，也不能双重标准，对天王老子也应一视同仁。这也正是近体区别古体、词曲的关键所在。唐宋大家，深谙此道。如王安石把南朝宋人王籍的“蝉噪林逾静”，改为“风定花犹落”对“鸟鸣山更幽”，为后人提供了避忌合掌都的范例，值得世代传承。

原载于《中华诗词》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