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伤了风或身感疲惫，便蔫蔫地走进洗头店，总想洗出一点精神来。……” 关于洗头，推荐大家读一读散文《洗头》，分享陈本豪老师的体验。

不过几年时间，洗头便成了一种消费时尚，作为一个独立的服务行业，从古老的理发体系中游离出来。在旧时九佬十八匠中，理发通常被人叫做剃头佬，与修脚和戏的一样，被传统习俗打入下九流行当。如今的理发师早已咸鱼翻身，一步跨入艺术殿堂。纸坊大街上，洗头的铺子比理发的铺子还多，某些黄金地段竟门挨门地开着。“进来蓬头垢面，出去白面书生”这句话已不能完美地概括顾客今天的理念，很多进出洗头铺的人，已并非单为洗头而来。

有些人伤了风或身感疲惫，便蔫蔫地走进洗头店，总想洗出一点精神来。让师傅给按摩按摩，拍拍肩，提提发，掐掐太阳穴，在轻快的节奏中提神复活。手艺较好的师傅，常让人在靠椅中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一个个年轻漂亮的女郎，闪着满身的光亮，扬手让兰花在指间开放，含笑中让樱桃红透了，三三两两的哥们或爷们，便带着醉翁之意走进铺子。进门往椅子上一靠，似睡非睡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任一团丽影与香气在眼前浮动，任那葱葱玉笋在青丝与白发之间寻芳，一阵阵异性传感的电波，让他获得心田滋润与生命蠢动。有些贵妇人，荷包鼓得满满的，心中却空荡荡的，拴不住男人与她共渡鹊桥的时光，寂寞难耐中也走常进洗头店，试图在长长的发间洗去几分哀怨与思念，让亮泽的秀发渗透女性的魅力，填补几分自信，找回几分慰藉。跷着腿坐在椅子里（她们一般不挑女师傅），让年轻的男人听其驱使，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围着自己转，这样的感受真令人萌生说不出的快感。花点小钱，享受享受一下男人的服务，值得……

洗头本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尤其是男人，勤洗头的并不很多，于我来说洗头却是一件要事。无论刮风还是下雪的日子，我两天必洗一次。有时忙了，一时顾不上洗，头上就像生了一窠蚤子，两手抱着抓也不顶用，恨不得将头发都扯光。特别是晚上，如果那天该洗而来得及洗，头痒一会就发作，躺下去也得再爬起来，不然，睡不着事小，一夜手不闲，甚至将头皮搔出血来。无奈只得起床，洗过头才睡得安稳，否则，那一夜便撞见鬼了。我也曾犟过，任其头痒，偏不起床，心想抵上一夜不睡还不行吗？结果总是输了。高兴时还与人说笑过，幸亏投胎走得慢，否则变成女人，满头长发两天一洗，梳梳理理真不知要枉费多少时光。

长年在生意场中滚打，也常在豪华酒肆与歌舞场中出没，但“穷在屋里，富在外边”的理念紧紧地捆绑着我，个人的消费一直与奢华无关。人生大可随波，却不必逐流（本人绝非顽固不化，面对开放的潮流，我的思想大门永远是敞开的）。比如说时尚的洗头吧，受人之请或主随客便，我也不止一两次地光顾过洗头铺，但就我个人意愿而言，除了理发之外，从未有过进洗头铺花钱买享受的意识。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家里洗头，妻子帮我洗，我帮妻子洗，那种边洗头边交流的感觉萦绕在心，这是在洗头铺里无法得到的感受。

那天进城忙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婉谢几位朋友宴请，匆忙往回赶。脚一跨进院门就朝妻子喊：“快打水来，快！快！”一阵风似的，开门就往内院跑。平日原是个很讲究秩序的人，像那天那么性急倒不多见。妻子忙从里屋迎出来，不知所措地问：“哟——么事这样急唦？慌慌张张地像日本人打来了。”“快，快，快帮我洗头。”我一连说了三个快字。妻子这才回过神来，她不但不赶忙，反而望着我开了花。一时无心与她理论，自顾自地拿着脸盆就想去热水器里放水。“来，来，让我来，看你，真像个小伢。”她边说边接过我手中的脸盆。妻子放来大半盆热水，先用手探了探，再加进一瓢冷水，又用手探了探，这才开始捋袖子。

也许，天生无福消受那些花钱的服务。不论什么档次的洗头店，也不论师傅的手艺有多好，总比不上妻子洗得使我放松与自由。我不太喜欢干洗，一贯感觉湿洗来得更加痛快淋漓。她知道我头痒的习惯，每次帮我洗头都慢慢地揉，慢慢地搔。知道哪里该轻，哪里该重，不用言语，只要将头稍稍一动，她便心领神会。我俩一边洗头，一边话些家常，相互传递信息，有时也说些笑话。虽说妻子是个善良羞涩的人，但她在帮我洗头时也善于把握时机，心中一高兴，就在我的头顶之实现她片刻的权欲。时而故意在轻重之间错乱手法，时而有心在地域之间南辕北辙，让我在痛痒难耐中去求她，有时还把我的头当作木鱼轻轻地敲打，口中还像模像样地念念有词。待我帮妻子洗头的时候，偶尔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一片笑声里收点旧账。不管是她糊弄我，还是我糊弄她，妻子总笑得难以抑止，我不由得总被她的笑声所感染。她平日是个不大言笑的人，只要能博得妻子一笑，我心中就甜。夫妻间的情爱真像一本往来账，利润可以不计，但必须往来，就在这来来往往之间，账簿便越记越厚。其实，夫妻之根便扎在情爱之中，由爱生情，由情抚爱，这才幸福美满。有情无爱便失去活力，有爱无情则难以长久，性是播种爱的土地，情才是固守爱的城堡。

有一天，无意间翻阅一本生活刊物，读到一则关于洗头的常识，文中提到人常洗头是件好事，并着重强调洗头时需要多搔一会，使大脑皮层下的血管得到轻轻地按抚，以促进血液循环，加快流通，活跃思维，还有防止中老年血管硬化的辅助功能。看了这条消息，我似乎很兴奋，心想，说不定我真还得益于这勤洗头的习惯呢。虽说我一直体弱，小病小灾像风雨一样无常，但几十年来我从不患头痛，脑血栓之类的事更与我无关，不知这是否得益于常洗头的结果？无论是与不是，我虽然常被头痒所困扰，但每次洗过之后，就像久旱逢雨的天空，蓝得那样深，又蓝得那样远。读完那则消息，我瞬间从洗头的困顿中解脱出来。

生活真有意思，有些事看起来是坏事，其实并不然。假如不是头痒，一个大男人，绝不愿把工夫常消磨在洗头上，也许，我的头脑就没有现在这样健康。假如不是头痒，夫妻之间那本情爱账册，也许会薄去几页。

▲作者：陈本豪，1953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江夏区政协常委，江夏区文联原驻会副主席，民间音乐人。作品曾入编《2003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选》《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长江文艺60年散文送》等多种精编本和中外名家经典。长篇纪实文学四卷本《京剧谭门》，被列为中国作协2019年度重点扶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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