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彬简介
田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诗人,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发表长篇小说十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六部,诗词集两部,尚有言论集,文学评论集两部。约七百万字。
田彬老师近日风彩
连载泉沟村的故事(八)
文/田彬
樱桃很漂亮。熟透了的,都是红色,半熟的.半红半黄,没熟的绿中透黄。葡萄一般,嘟噜一哪噜的。
宝拴兴奋得指着满山樱桃,说:“哥、咱保密,甭叫天河二旺知道,今天摘明儿摘,后天再来摘.咱们把供销社的饼干金换回来。"
我也兴奋极了,扑到一蓬樱桃旁,抓着秆就摘,熟透的樱桃一动枝子便”扑溜、扑溜”落了地,滚着下了山。
宝拴喊:“别摘,脱下布衫,快!”
我学着宝拴,把布衫脱下来,铺在樱桃树下,这样,即使樱桃落下地,全落在衣衫上。
我们边摇边摘,快活得笑声洒了满满一坡。
我们摘了很多很多,两道衩子满了,后悔该拿个大些的口袋,宝拴挠挠皱起来的眉头,忽然有了办法:“哥,咱们快脱裤哇。把裤口用绳捆起来,把樱桃装进裤腿里,怕是比口袋还大。
宝拴脱了裤子,那小鸡立时露出来。他不怕羞,撅起小屁股扎裤腿,装樱桃。我看他那屁殷眼红红的,像猴屁股似的,总是憋肚时撑出了血。山坡上照满阳光,毕竟是深秋了,很冷,他那小鸡冻得一会儿就不见了,钻进了肚里,只露个小嘴在外头。
宝拴让我脱裤,我比宝拴大两岁,有点不好意思,就用手捂着鸡鸡。宝栓笑话我说:“我大(指爸爸)那么大岁数还不捂,你捂甚?”
我也不捂了。
我们把樱桃装满四条裤腿,搭在肩上,一前一后,分量均匀,真棒,我们怀着不知多么高兴的心情,撅着光屁股往山顶上爬。我在前,宝拴在后。他捉弄我用很长一根软草痒我的屁股,我就不走了。他只好在前,我也用软草痒痒他的屁股,他却说:“我不怕,你狠狠痒。”
到了山顶,我们都喘气,坐下来歇。宝拴说:“哥,这樱桃咱们都要换饼干吃,要不,奶奶把钱都存了。
“存钱做甚呀?”
“奶奶说要给我娶媳妇,花彩礼钱。哥,我有媳妇了,是老虎沟的,离这儿十里路。我大说,人大了都要娶媳妇,以后给我做饭吃。我大还说,媳妇是生娃子用的。生娃子很费劲,像我憋肚一样,好长时间才能拉出来"。
"不对!娃子不是从屁股里出来的。"我反驳“你说从哪儿?”他反问。
我不知道,宝拴很得意说:“你懂个甚?我十奶奶生孩子时我看着了.就是从屁眼里拉出来的。”
讨论半天,宝拴胜了。他站起来,又把沉甸甸的两条裤腿搭在肩上,我们又沿着山脊梁走。宝拴边走边说:“一斤五分钱,十斤五毛,我们合起来能买三包饼干。给枝女一包,奶奶半包,板生半包,咱俩一人半包。”
我没吃过饼干,宝拴说:“饼干很甜很甜。”说得我嘴里直淌馋水。
我们正在兴奋地议论着饼干的味道,忽然宝拴尖叫。我扭头一看.扎裤腿的草绳断了,红通通的樱桃从裤腿里“唿噜噜”地流出来,顺着山梁,像水一样流下去了。
宝拴“哇”一声哭了,光屁股坐在地上乱蹬脚。他的屁股被枯干了的树枝扎破了,立即出了血,他还在乱蹬……
这的确是惋惜的事。我急得一跺脚,我的裤口也开了口,我就顺势坐倒,用身子压住了裤口,才没有造成大损失。
我也气得哭了。
看看太阳立在了西山顶,就要往沟里跳,想起枝女,立即站起来,我们拼命往回跑,我们枝女还在来时的那面坡上,毛狮卧在她的身旁。
枝女哭得眼睛比樱桃还红,脸上尽是斑斑的泪迹“怎么了,枝女?”我们齐声问
“呜……”枝女更大声地嚎,嗓子也嘶哑了,看来,她已哭了许久许久。枝女叫人欺负了。
我和宝拴摘樱桃那阵子,旺小和天河也进了山。他俩的老子被送到公社,知道是枝女爹送的,就把枝女连踢带打了半个时辰。旺小要把枝女往山下推,说:“今天让你跌成个肉饼。
枝女苦苦求饶。
旺小掏出鸡鸡,在她身上撒尿,然后要枝女亲了他的鸡鸡。
旺小和天河临走时说:“你要告了大人,我就把你推下深沟。要不领进山里让狼吃了。”
枝女保证了不告大人。
枝女还嚎,嚎得闹不住,任凭怎么问,不说,任凭怎么劝,不停。“枝女,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宝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枝女立即摇头摆手,同时站起来,拉着宝拴就走。
我们跟着跑,狗也跟着跑。
我们跑下坡,我们穿过了树林,快要进姥姥房后的小沟时,枝女突然站住了不说为什么.拉着宝拴拐了个急弯,顺着泉水沟跑,边跑边左顾右盼像有什么人追着。我们摸不着头脑,跟着跑,顺着泉水沟,我们跑回了家,这时已经上灯了。
我们多绕了三里沟路。
枝女一回家就插上门,把我们拒之门外,哭声又传出来。
原来,旺小、天河欺负完枝女,计划要去姥姥房后的小沟里等着宝拴。他们要把宝拴摁在沟里毒打一顿,要给他们的老子报仇。枝女拉宝拴绕路逃跑,是害怕宝拴吃亏。
枝女光是哭,什么也不说。
三姥爷去公社领人,还没回来。大舅进山里找我们,也不在家。姥姥把宝栓按到地下,脱下小鞋,照着他的光腚拼命地抽打,打得宝拴哭天求地,发誓不再领枝女进山了。
姥姥停了手。姥姥硬说枝女跟了鬼,用白纸剪了些鬼钱,用鬼钱从头到脚把枝女沾了一遍,又把纸钱送到泉水沟里烧掉,宣布把鬼送走了。
枝女没再哭,高烧了两三天,脸一下瘦了话一下少了。那天为什么哭的原因,就更问不出来了。
以后,这事就忘了。
三姥爷没有接回四姥爷,也没接回刘豹三姥爷心里麻烦。
三姥爷和四姥爷是头顶屁股养出来的,情意上总不比别人。
三姥爷和刘豹老婆那罗曼爱情,也使三姥爷不能不同情刘豹。三姥爷没接回他们,公社反说三姥爷没立场,不要阶级斗争了。当知道四姥爷和刘豹反对党、反对政府构成三年以上徒刑后,三姥爷就用大巴掌不断拍自己的眉骨。
三姥爷心里麻烦,麻烦透了。
三姥爷麻烦时,既不打人,也不骂人,就爱唱。村里人说:女人麻烦洋大气(大嚎),男人麻烦唱大戏。这话大概就是从三姥爷那儿来的。
三姥爷自己会拉四胡、唱的时候,自己伴奏。音调七高八低,七声二气,一点不准,但苦抢抢地叫人心里发冷。
三姥爷在房里唱,我们在外头听。他唱(光棍哭妻》《没老婆的好伤心》,又唱(叫大娘)《日本人都是些狗杂种)等。三姥爷又唱了一会儿自编的词儿;
泉沟村.尽灰人,
七老八少不省心,
叫你往西偏往东,
吃亏倒霉任何人?.
三姥爷唱完,把四胡挂在墙头的木橛上,他走过大舅家来。
姥姥在淌泪。四姥姥听说四姥爷回不来了,哭得死去活来,姥姥后悔不该和四姥爷打架。姥姥擦掉泪,问三姥爷:”三娃,全村人做保,能不能保出四狗熊和刘豹?"
"人犯王法身无主,保屁!”
日本人那阵,像是能保的。“姥姥不信。
"嗨,这是共产党。三姥爷不耐烦说:你不要和四狗丽撕打,兴许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
姥姥不满意这个说法,立起眼:"三娃,你说甚!四狗熊进大丰是你送的,怪我甚?”
“吵、吵、吵个甚!”大舅从地上跨到炕沿,点上松明子,拿起羊腿骨做的水烟袋,“吱溜”吸了一口,“嗖”地,又把带着弧线的烟尾巴吹到地下说:“眼下,要秋翻地,我明儿去帮四叔翻,人回不来,自留地不能荒了。
“我也是这么想。三姥爷赞同,"你帮你四叔,我帮刘豹。去打劝打劝你四婶,甚不甚把天河这坏种管好,要不也得走他大的路。
“哼,一样样的灰,他和旺小把咱们房后的菜园墙都推倒了!"大舅忿忿地说“娃子们的事,甭认真。”三姥爷说:“眼下他们家大人捉走了,娃娃心里不痛快,也是当然。"
"当然你妈的脚!”姥姥又骂人了,“谁让你送走人家。
三姥爷没反驳.苦笑说:"当时只是吓唬吓唬,没想,弄成啥事了……"
“吵这没用,我去看看四婶去!”大舅再次阻止。吹灭松明子,下了地,去了四姥爷家。
三姥爷顶着大舅脚后跟也出了门,他要去看刘豹的老婆。
刘豹的老婆叫粉粉.粉白色的脸.粉白色的肌肤,睫毛长长的,眼睛像两颗水灵录的黄葡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