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鸟儿唱
刘万成
鸟啼不断的秦岭褶皱里的小城像只大章鱼,因山赋形,随遇而安,可以把整个躯体伸到自己想伸的任何地方,以至于“山在城中,城在山中”了。于是,小鸟的悦耳歌声常能让人入梦,也可将人唤醒。
听着鸟啼生活在小城里的人们,好像众多的小章鱼。如果城里人的吃饭问题彻底解决了,那就是人和城之间再也不分你我了的章鱼世界。这就像幢幢高楼,终难遮蔽苍山如海、辰宿列张;一脉青山剁个豁口,平添几叠瀑布,桥似道道落虹,细水直奔东流——人无忍冻挨饿之苦,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也都皆可尽情地跟着鸟儿们唱了。
秋冬季节,山城里的麻雀越发地成群了。山鸦雀和黑老鸹便大惊小怪,山鸦雀似有不屑地“把他家家的”,老鸹就来接下巴:“啊呀,哈了哇。”麻雀不管这些事,一边晃着小脑袋,一边蹦跶着叨它爱吃的东西。人若吼叫一声,它们就呼地卷作一团流云,飞快地消失在树冠里、蒿蓬间,不时将自己的心事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可一转背,它们又会瞬时落满一地,旁若无人,摇头换脑,自由蹦跶。麻雀的相貌和习性没有城乡差别,但城里的麻雀确实要比乡下的狡猾。假如你还跟过去一样在小木棍上绑根细绳,接着在雪地里撒一把金黄金黄的苞谷米,并用米筛给罩起来,然后用拴了细绳的那根木棍支起米筛,自己牵起细绳远远地趴着,那倒不如和鸟儿们一起行动,没事了叽喳自己的心事。
转眼大地解冻了,小河泛起了混润,桃李芬芳,画眉鸣啭。几声鸟鸣,酷似故乡冬小麦分蘖拔节的声响。不久,雨燕来了,绕搂翻飞,捕食飞虫如闪电,衔泥筑巢夺天工。樱花好看无结果,有果无花果累累。此时,每当钓者的那种惬意映入眼帘,你便会想起当年的你时刻准备着下河玩水、随时垂钓的情景。钓鱼不为吃鱼,乐趣在于投下钓饵后,小鱼儿成群地昂头喁喁儿吃不到嘴,大鱼见了香饵却“面擐唇吻”死不上钩,这就像人生一钓非“相位”,只图一竿风月耳。
夏至过后,城里鸟鸣日渐稀少了。从春催到夏的杜鹃鸟,也都不再放开嗓子喊着“快黄快割,算黄算割”,大家一定要抓紧呐,不然,天就“黑了、黑了”哇。而你却依旧能看见你母亲捆好了一捆麦子,挥一把汗,煞有介事道:“晓得呀!光会喊叫,你咋不割?”割了麦子,抢种黄豆,山里连枷响起来,鸟便提醒可别忘了“接姐儿回去”啦。回答是一连几声“哎哟——哎哟——”的叫喊,那意思是说“人家谁不晓得呀,看把你急的”。你于是默默作想:也是哦。
小城盛夏的傍晚,沿岸散步者众,随缘相识于陌路,天下便以和为贵。点水雀了无牵挂似的,一会儿连续捉虫于水旁,一会儿掠过水面相追随,一会儿却又沿着河道波浪式飞行了。夜幕降临时,少妇怀童如孵蛋。红尾水鸲见状,情急之下瞬时凌空悬停五六秒,忽然一拐弯落在她面前的护栏上,小嘴直奓奓:“赶紧、赶紧,回去;赶紧、赶紧,回去。”于是,她莞尔一笑,对怀里的宝宝说:“看,那小鸟都在叫我们回去了,不敢玩了。”犟蛋信以为真,双手搂住他妈的脖子,他妈则抿嘴一笑,给站在旁边的你使个眼色:“哄他的啵。”你微微一笑是无声的“嗯”,其实,你也听了那红尾水鸲的劝告。哦,《庄子•逍遥游》云: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都说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可酷暑夜半、微风入窗时,人的心情好,这显然并非空调的功劳,而是忽闻了几声小鸟那悠远而切近、韵律如滚珠、情真意切的人间妙音,顿时让你梦回故乡的一方净土,栖禅、支颐、遐思、入静。此时,回首谛听鸟的鸣啭并跟着鸟儿唱,仿佛是一种自我灵魂的救赎。
(原载2020年7月9日《西安日报•西岳》)

【作者简介】刘万成,笔名止若、迂叟,陕南镇安县人。替人捉笔千万字,归档尘封三十宗;业余在报刊发表杂文、散文、小说、诗歌、文赋、评论等作品200余万字,著有《虹麓漫笔》《一蓑烟雨》等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