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诗人,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发表长篇小说十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六部,诗词集两部,尚有言论集,文学评论集两部。约七百万字。

田彬老师近日风彩

连载泉沟村的故事(六)
文/田彬
三姥爷不自在,站起来说:““娃子的事,屁不懂,用不着这么认真!”
“娃子?还娃子!十岁了!男人十五夺父子!看你们枝女,多懂理,多有心计,这个德性,给人家枝女做女婿能配吗?和他老子一个球样!"
粉粉就骂起丈夫刘豹来了。
公安局逮他。活该,早该建啦!前年偷杀队里的羊,那就该逮了。去年打人几次?家里打老婆,外头打乡亲,连忠小都让打了。忠小当个队长,又没多吃一斤粮,挨打不吱声,也真是太窝囊。这种灰人,你们转业军人也怕,世上的人全怕灰人,所以,灰人就越来越多……
粉粉骂男人,把空气骂得不如刚才那么快活了。她马上调节气氛。她看见三姥爷脸上汗迹一道一道的,舀了半瓢凉水,在三姥爷面前细细地往下倒。三姥爷伸出双手,接住流水,捧在脸上,“扑嗤扑嗤”乱抹,经过这么几番洗抹,三姥爷的脸洗净了。
三姥爷用袖头揩着脸上的水,有些腼腆地笑。
粉粉仔细端详三姥爷,也伸出袖头,把三姥爷脖子里的水迹补擦了一遍,离开脖子时,顺势用两只指头扭了三姥爷的黑红大脸。
三姥爷用下额冲睡着的旺小扬扬,示意小心,不要让娃子发现。
粉粉聪明着呢,又用眼睛挑逗三姥爷一次,就挨着旺小坐下,悄悄伏下头看看儿子有无睡着。
旺小仍闭着眼,其实,他压根就没睡觉,他故意闭上眼,用一只小耳朵听着大人们的勾当。
粉粉知道他的鬼把戏,用指头掏掏儿子的胳肢窝,旺小被痒痒得咯咯笑了,粉粉也跟着笑了,三姥爷也总算笑了。
粉粉总算把屋里的气氛搞活了。
粉粉把儿子扶起来,抱在怀里,亲过脸蛋说:“旺小,你给妈剪席麻去,中午,妈给你烩席麻吃。”
“我怕扎!”旺小摇头。
“你拿剪子剪,手上裹层布条就不扎了。”粉粉一直往外支儿子,儿子撅着嘴嘟囔了一会儿,总算出了门。
儿子一走,粉粉就紧紧挨着三姥爷坐下,挨得很紧很紧。深秋了,都穿着秋裤子,但都能感到对方的肉温。粉粉期待着三姥爷有所举动,但三姥爷却苦苦地叹了口长气。
“你是怎的了?”粉粉生气地问“唉……心里麻烦。”三姥爷说。
“有甚麻烦的?村里人都高兴,你有甚不高兴。再说,长着两三颗蛋的男人,办了的事就不能后悔!”
“我是说,我把人家送到公社,又和人家的老婆睡觉,怎也不是个味儿。要是刘豹在家,我真敢和你睡!”
粉粉生气了,一肘子撞在三姥爷心口上,三姥爷差些面朝天晕倒,痛得呀呀直叫。粉粉自知失手,赶快揽着三姥爷的脖子,用手捶胸脯。三姥爷忍着疼痛、一条粗壮的胳膊揽在粉粉的腰上,他们俩便一齐倒在没有被子的土炕上,他们开始翻滚起来。这时,三姥爷那种转业军人的气质和魄力就再也收不住了……
大舅根据三姥爷的指示,去帮四姥爷秋翻地。
四姥爷有大闺女,叫梅花,十八岁。二闺女,杏花,十六岁,其次就是天河这不省心的儿子了。
大舅跨进四姥爷院子,天河正骑着猪在院里撒欢。猪“吱哇呼哈”地边奔边叫,天河依然坐得牢靠,还用一根棒在猪屁股上不断抽打,猪的嘴里尽吐些白沫子。
四姥姥病了,下不了地,扒在玻璃窗户上一直劲儿声嘶力竭地骂儿子说:“你个枪崩小子,没个骑的,就要骑猪?”
天河听见了,把猪抽打得更凶,猪的嘴里就开始大口吐血。
大舅把天河从精疲力竭的猪身上拖下,照屁股两脚把天河踢倒了。大舅是以大人的资格踢天河的,大舅踢得很重。天河着实疼了。
天河坐在地上哭,大舅没管他,径直往家走,大舅就要踏上门前的沿台时,忽然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眼前一黑,就摔在沿台的石头上,他的前额立即起了个老大的泛着青光的包,他的脑后流着血。
天河乘大舅不防备,又拣了块石头猛击了大舅的后脑。
大舅好大一阵才清醒过来,醒来时,大舅躺在院里。四姥姥让梅花杏花扶回大舅,梅花杏花不理不睬,还说:“活该的!娃娃打死大人不偿命!”
四姥姥干着急下不了地,四姥姥就疯骂梅花和杏花说:“你们不能这么对待忠小,他是老实人呀!”
“你们不能学你大那缺德,要修积好命呀!”
四姥姥吼喊之际,就四肢僵直,眼睛上瞪,又死过去了。梅花杏花赶紧奔回屋,一个切四姥姥的人中,一个捂四姥姥的屁股。四姥姥好大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来,然后就双目紧闭,睡着了似的不动弹。
大舅不顾自己脑后流血,歪歪扭扭回了屋,他还是想关照一下四姥姥醒了没有。杏花就横在面前骂。杏花是全村出名的泼妇,骂人时嘴快牙毒:“忠小,你害我家还不够?逮走我大,气死我妈,还要踢死我弟弟!看你那脑袋瓜活是颗驴头。你妈养你时,和黑乌蛇配种了?要不心咋这么黑?
大舅一向不善言辞,着了急就更不会说话了。他脑后还在冒血,晕得连站都打转。他牙帮子僵硬地启合了一下,就歪歪斜斜地掉头出门。此时,“呼”一股风,一把黄土扬在了大舅的脸上,大舅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扶着门墙瘫软在地上。天河拍拍手上的尘土,用小脚在大舅的肚上踏了又踏,就跑到院外去了。
这些事情我都看见了。我让吓愣了。我想告诉姥姥,不知怎跑到了旺小家。
三姥爷正扶着犁和粉粉出院去翻地,听我结巴完事情,扔了犁跑过去。接着,姥姥和五六七八九十姥爷都赶到了。大舅被抬进屋,姥姥就用头撞梅花和杏花,五六七八九十姥爷也一齐骂梅花,打杏花,四姥姥被这惊天动地的响声吵醒了,看了这状况,挣着命扑起来,撕拽住了姥姥的衣襟。她想拉架。几条老命搅在一起,一直闹腾得阳婆爷爷跃上了好几竿子才告结束。
三姥爷顾不上翻地,弄了两匹骡子,用七尺椽绑了担架,骡子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已昏迷了三个时辰的大舅,由五六姥爷护送,急急忙忙颠颠簸簸往公社赶。七八姥爷开始操办丧事,因为四姥姥小脚一蹬,眼睛一翻,口里流出一道清涎水,一命呜呼,上了西天。梅花杏花大嚎摆声哭,哭一声妈,哭一声大.哭起来像唱歌子的调,很像是那悠扬漫长的爬山歌。歌词里是可怜妈死得快,可怜大受人害。还有天打五雷追的骂词,当然是骂大舅和三姥爷的。
姥姥光是数数划划地哭,用干瘦的手扯破了自己的单衫,又用尖尖的指甲,抓破了她自己干瘪了的乳房。她呼喊自己的命苦,她担心我大舅出事,她可怜四姥姥命短。姥姥是由九十姥爷架着,拖着,弄回家的,然后九十姥爷用年轻力壮的胳膊摁着她。
天河这小子见他妈死了,也不哭,眼睛红得像条小狗。他找上了旺小,到处找宝拴。宝拴和枝女摘樱桃,要换饼干吃,早就进了山,没找见。恰好碰见了我,不由分说,我被旺小打了个人仰马翻。我哭着去告三姥爷,三姥爷眼睛睁得像鸡蛋。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