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刘万成

      狗尾巴草，又叫“狗尾草”。古时写作“莠”，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说：“莠，禾粟之下生莠，从艸，秀声，读若酉。”禾本一年生，长得像谷子，穗状如狗尾，有籽而无实。相传，它是由一条忠实的黄狗变化而来，因此取名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最早见诸诗作，也许是《诗经•齐风•甫田》一诗：“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说是一个好高骛远、放弃种地、去干大事的丈夫远行不归，以致家里大块的田地被撂荒。长久思念丈夫，而无力耕种的妻子，时常望着满地生长茂盛的狗尾巴草而忧伤度日。一晃多年过去了，曾经长得眉目清秀十分可爱，头上扎着两只羊角小辫儿的儿子，似乎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换句话说，让妻子徒增愁肠百结的始作俑者，本是那个“命薄如纸，心比天高”的丈夫，而非满地疯长骄骄桀桀的狗尾巴草。此诗看似抒发妻子的优思愁绪，实际上是规劝时人不要像“丈夫”那样舍近求远，厌小而图大。否则，一切劳神费力都将毫无意义，其结果也只能是长满一地狗尾巴草。

       中国有个成语，叫做良莠不齐。语出清代政治家、文学家纪昀晚年鬼话连篇，篇篇不离因果报应，故事都“以恶人之道，还治恶人之身”为结局的《阅微草堂笔记》：“至我辈之中，好丑不一；亦如人类之内，良莠不齐。”书中乱伦、娈童、恋老、怪兽、女鬼、僵尸、狐狸精等“恶人”，个个唯恐不恶不坏，谁都没有好下场。纪昀之后，晚清当过知县的谴责小说家李宝嘉，又在揭露各种官僚“龌龊卑鄙”与“昏聩糊涂”的长篇小说《官场现形记》第五十六回里写道：“且说彼时捐例大开，各省候补人员十分拥挤，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从此，狗尾巴草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坏人、恶人的代名词，至今仍旧“背着黑锅”一岁一枯荣，却向来不被红尘中人普遍看好。

       幸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滚滚红尘中的“高尚高洁，英明清醒”之士，一向未必鲜花掌声不绝。狗尾巴草，这看似一种极为普通的野草，究其品性又岂是“龌龊卑鄙，昏聩糊涂”之辈可比？

       狗尾巴草，草中一杰，繁衍生息，生命本色。从不挑肥拣瘦，闲田寸土不绝。路边石缝生根，泛绿丘壑原野。恪守本分，无为而为，貌似良莠不齐；唯光是求，不争而争，实乃仁义礼智。亭亭乎玉立，守望相扶，不枝不蔓；萋萋然有致，韬光养晦，不妖不艳。细长剑叶之凝，丹心碧血；通直茎秆之挺，高风亮节。肉眼凡胎莫辨，花开依旧绿色。吐穗状似总角，童叟情侣谐谑。舍生忘死，成人之美，以饱牛羊之腹；清热解毒，杀虫疗疾，可祛黄疸目赤。花王牡丹之华，岂耐似火骄阳？昙花刹那之丽，徒增儿女情长。呜呼！草木虫鸟，平分秋色，虎狼雉兔，谁是英雄？狗尾草兮，品性良正，忍辱负重，不改初心。随遇而安，无欲而不萎靡；装点江山，平凡而不平庸。

       狗尾巴草的格外可爱，时常让我想起罗曼罗兰的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此时，蓝天下、微风中，仿佛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连成了一片，绿波荡漾、一望无垠。

 （原载2019年11月11日《西安日报•西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