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姐》
文图/李爱芳
大姐长我十四岁,在同胞六个中排行老大,我是最小的姑娘。我在大姐的怀抱中感受到了等同于母爱的温暖。
大姐是一位山村教师,在十口人的大家庭里,义不容辞地用单薄的肩膀,担起了照顾长辈呵护手足的重担。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她早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两条黑黝黝的辫子,成熟稳重的表情,朴素淡雅的衣着,庄重典雅的举止,穿一双自己亲手做的千层底棉布鞋,干净利落的样子,是我所向往的女知识青年形象。
大姐有极强的生活能力,在工作之余精心打理着这个大家,每个角角落落都留下她的聪明智慧,到处能看到她省吃俭用给家里添置的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我家桌子上的两个熊猫爬竹树啃竹叶的穿衣镜,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是大姐在外地工作,从公社供销合作社买回来的最流行的时尚家当。现在我才理解这一件件小小的家具里都凝聚着大姐对家深深的爱。她微薄的工资除去补贴家里生活费用,留给自己的已经所剩无几,她经常穿一身洗褪色的衣服,因为她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晚上洗早晨穿。但是她的衣着干净整洁,合体大方,在她身上散发着朴素之美。星期天的早晨,我经常在似睡非睡中听到大姐和祖母对话。“不用洗,不脏哩”“趁我回来了,洗干净好。”争执声中,奶奶的被子被晒在了阳光下,爷爷奶奶衣服焕然一新,奶奶的头发也被梳洗得干净整齐,霎时间全家一个个容光焕发。
每个弟弟妹妹的成长道路上,都留下了大姐的心血和汗水。大姐用微薄的工资供完弟弟供妹妹,供了妹妹又供小弟弟。每浪费一分钱都是她无法容忍的奢侈。工资交到身边亲人手里她心里才踏实。 有大姐,家里没有干渴和饥饿;有大姐,家里就有温暖和春天。
大姐心灵手巧,爷爷奶奶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弟弟妹妹穿着她千针万线做成的千层布底鞋。在那个年代,纳底做鞋是每个大家庭的重头戏。我喜欢看大姐坐在院子里梨树下纳鞋底的姿势,左手轻轻托住鞋底,右手握住针锥,右手中指和食指间夹垂着穿着细麻线的绣花针,针锥这么一扎,绣花针带着麻线一穿,穿过的麻线缠住针锥把儿,用力一掖,一个针迹完成了,“呲溜呲溜”麻线和鞋底在大姐手里挥舞着,一排排美丽的针迹像蚂蚁排成的队伍,鞋底中间还做成蝴蝶、水、牡丹、蛤蟆……各种花样。夏日里,空气潮湿,麻线不断,正是纳底的好时候,斑斑驳驳树影落在大姐脸上,院子里蜜蜂也来凑凑热闹,她甩来甩去的麻线赶走了闲暇逗留的鸡;引来了天性调皮的猫。我一旁看着这一切呆呆入迷,直到听见母亲催唤吃饭的声音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大姐一回家,我便脱换成一个漂亮的小公主。洗澡修头发,连夜赶做花衣服。有时候她边打扮我,便自语到“看看脏成个啥样子了。”看着她给我修好的头发又夸赞:“看洗过的头发像丝绸,细丝头住高楼。”每逢过年,更是大姐精心设计我形象的时候。她剪下自己的头发,接在我的小辫子上,我穿上她给我亲手做的小粉红花洋布衣服,天蓝色花达尼裤,我立马就是一个活煞煞的小铁梅,赢得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和街坊邻居的围观和夸奖。大姐不仅注重我的形象,更重视我的学习,教写字,学画画,培养我养成读书的好习惯。大姐陪我读过的书,至今历历在目。
有了大姐的关爱呵护,我在同学们眼里就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自信在我身上悄悄发芽,热爱生活,积极上进的品格在我身上潜滋暗长。她的爱像充足的养分滋养着一颗快乐的小幼苗。在大姐的抚育下,我健康快乐地成长着。上学前的小兰花新书包,羊角辫上的蝴蝶结,伙伴们想都想不上的皮底鞋,同学们看不到的小人书,伙伴们用不上的文具盒,小朋友买不到的流行花衣服……都是大姐精心选购,星期天给我带回的一个个惊喜,让我应有尽有,我幼小的心灵里装了满满的爱,从来没觉得缺什么。
大姐知道这个家需要她,迟迟没有找婆家。她二十六岁那年的一个夜里,家里的人很多,我睡意朦胧中听到他们好像是在商量大姐出嫁的事。我在大姐的被窝里不由偷偷抹着眼泪,我朦朦胧胧好像感觉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现了,一个秋天的早晨,秋色染红的梨叶满院飞舞。一辆绿色解放牌汽车停到了我家门口,父亲蹲坐在院子一角一股劲地抽烟,母亲复杂的表情慌乱的脚步不知安放到哪里,奶奶弯着身子掂着小脚给大姐拿来几个煮鸡蛋,我虽然穿上了新衣服,但笑容始终无法挂到脸上。
大姐没有婚纱,没有化妆。天蓝色上衣,咖啡色裤,千层布底鞋,两条辫子,这是大姐做新娘子的模样。亲戚朋友簇拥着,母亲含泪目送着,我们陪着她嫁到了离娘家不到二十华里的山上小村子。
大姐有了婆家,她和婆婆及五个妯娌相处和睦。大姐担起了婆家,放不下娘家。从此,她奔波在婆家娘家之间的山路上,忙碌于工作和家庭的琐事上。山路上留下了多少大姐爬山涉水跋涉的脚印,暮色里留下无数大姐披星戴月回娘家的身影。
我升初中的时候,大姐已经是两个女儿的妈妈。她哪里忍心让我受跑校生活之苦,受住校生活之难?她把我带到她任教的乡镇中学,我们全挤在学校提供的离学校几百米远的村戏台院一间小屋子里。院子里是公共场所,又脏又乱。厨房里经常有老鼠乱窜。破旧的小屋很难遮挡风雨,每次大雨倾盆,我们就会把床推到门口躲避雨水的侵袭。那时生活条件差,大姐用粮票领回有限的供应粮,白面不多也不白,其余都是粗粮,玉米面小米,但经大姐粗粮细做,榆钱拔烂加稀饭,窝窝头抹软柿子,顿顿让我吃个肚儿圆。跟着大姐,生活有滋有味。两个孩子一个嗷嗷待哺,一个刚学走路。每逢我和大姐离开,一个身后哭闹着追,一个跪在地上哭,哭声中两个孩子被临时顾用的小保姆强行拉了回去。每次都是孩子的哭声拽着她的心走上讲台。有时候我能看到她眼里因睡眠不足出现的红血丝。
一个冬天的夜里,寒风凛冽,风吹打着窗户“啪啪”直响,睡梦中听到大姐喊孩子的声音,我睁开睡眼一看“啊!”二女儿牙关紧闭,眼睛上斜,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大姐在紧要关头沉着冷静。时间正是半夜子时,姐夫工作在外,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大姐说:“快请医生去!”惊吓中,我很难清晰想起是怎样请来医生平息了那场急病。
百花飘香的季节,我以优异的成绩接到了凝聚着大姐心血和汗水的师范录取通知书,我的眼睛湿润了,大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满怀希望把我送进了师范大门。之后,我的工作婚姻,每件大事她都为我费尽心血。
大姐拖着沉重的家庭包袱,积极上进,她所带班级所带学科总能名列前茅。那时的她,很瘦也很疲劳。她曾因学英语神经衰弱,因头疼不能坚持上班。后来带着孩子调到一所乡村学校,孤零零的庙宇,是学校所在地,经常听大姐讲起那里半夜可怕的怪异声音,每次听得我都毛骨悚然,不知大姐是如何用她顽强的毅力惊人的智慧战胜了这一切困难的。
如今,大姐退休了,照顾着瘫痪的婆婆,从不让婆婆受一点委屈,关心着娘家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从没冷漠过任何人。她还无休止地劳作着。当我看到大姐本来就很娇小的手布满皴皱,细弱的胳膊变得粗壮有力,身材不再匀称时,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伤感,心头涌起丝丝隐痛。我真想看看大姐的心分成了几瓣,扯出了多少条关爱全家的情线。
大姐像一棵大树,努力给身边的亲人撑起一片绿荫;大姐单薄的肩膀是一座山,让我感受到了四季的美,永远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