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看,你看,丈母娘的脸(小说)
文/董惠安
(一)
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可是我那当居委会主任的丈母娘看我这个女婿,开始是“超级中意”,渐渐地眼光变异,再后来竟是越看越晦气,似乎越来越感觉到她女儿小静的这朵鲜花插到我这坨牛粪上了。你看,今天丈母娘一踏进我的这个中医小诊所,带着一脸的戾气,口中吐出一串带毒的刺藜:“你和小静的事,该翻篇了!”
我惊异地问:“妈,咋回事儿?不是说好疫情一结束,我俩就结婚吗?”
“还结哪门子婚?”丈母娘一脸的鄙夷,用鼻子哼了一声,“我问问你,你这小诊所,一个月还能挣几个钱?”
我忙解释:“这不都是疫情闹得吗?感冒发热病人不让收治……”
“实话告诉你吧,小静搞核酸检测,一天就能挣一千元,她的老板,也就是你们的那个同学赵爱国,人家参股十几家检测公司,伸出个小拇指都比你的腿粗。你呀,醒醒吧!”
“妈,你等等……”我很惊讶她的这种态度,还想争辩几句,可是丈母娘蛮横地制止我,“你不要再叫我妈了,你醒醒吧!”
“可是,不是您让我提前叫您妈的吗?”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我很是有些不甘心,抗争道:“要让小静和我分手,是吧?那我要让小静亲口对我说!”
“你醒醒吧,小静是我的女儿,她的终身大事我做主!告诉你吧,她不会来见你了,她的手机号,我也替她换了,她也调到北京上班了,你就安心当你的小郎中吧!”
“那我现在就去北京找她,和她当面谈一谈!”
“你就别做白日梦了,看看你手机上的码,都变成黄码了吧?”
我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健康码变色了!
“我昨天才做的核算,明明是阴性、绿码,咋说变就变了?”
丈母娘诡异一笑:“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的小诊所吧,要是敢胡来,变红码是一眨眼的事!”
丈母娘得意地扭身走了。可我浑身躁动,一会发冷,一会发热,真怀疑得上了新冠肺炎。待稍稍平静后,我播出小静的手机号,竟成了空号!嗨…….
长叹一声,耳畔响起孟庭苇的歌儿《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歌声中,小静单纯而姣好的模样,以及我们相恋相爱的如烟往事扑面而来。
(二)
小静是我中学时期的同学。当时我是农村的穷小子,而她是城里人,长得很漂亮,妥妥的“校花”一朵。班上的赵爱国仗着自己有个当官的老爸,拼命地给小静献殷勤,小静对他爱答不理。我那时候只能远远地看看她,从来不敢有将来娶她为妻的奢望。但这世事变化快,不成想我在中医大学毕业,在城里开办了中医诊所后,幸福说来就来,丈母娘到我这诊所看过两回病之后,先对我的医术称赞不已,不久竟恳求我让小静来诊所当护士。原来,小静读的是卫生学校,毕业后一直就不了业。看着小静腼腆的、因就不了业有些沮丧而更显得楚楚怜人的样子,我心动了,满口答应。不久,丈母娘笑盈盈地问我:“你看,我家小静咋样?给你当对象?”
我当时很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丈母娘先是夸小静如何如何乖巧伶俐,如何如何地秀外慧中,我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才疏学浅,没有大本事,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丈母娘接着开始夸我,先说我是山沟里飞出的凤凰男,又说我是传统中医的优秀传人,还说我有责任心,有担当精神,随后就让我就开口叫她“妈”。
我羞于开口。因为好事来得太突然,我还没适应呢。
“这有啥呀?女婿就是半个儿,叫妈还不是迟早的事?”
可我心里想,这事情八字还没见一撇呢,总得和小静正儿八经地谈一谈吧?看我有些犹豫,这位丈母娘朗声道:“其实我说的都是小静的意思,她是不好意思给你开口,我这当妈的就替她挑明了!”
这场婚姻来的挺快。在一个美好的月圆之夜,我鼓足勇气向小静求婚,小静羞答答地点了点头,我真是满心欢喜。说真的,我能和小静结百年之好,可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啊!谁料好事多磨,这不正应了《红楼梦》中“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的判词,丈母娘的脸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
表面上看,是这场突如其来持续三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但实质性原因是赵爱国这小子从国外回来了,颇有点衣锦还乡的架势,据说携带着雄厚的外资,一回来就收编了市里大部分核酸检测机构,就连市卫健委领导见了这小子都毕恭毕敬的。
小静被抽去当核酸检测志愿者,是我们婚姻危机的一个重要凸点。负责半座城市的核算检测公司的头目恰恰就是赵爱国,而小静不知咋地就给这小子当了“秘书”,事情够蹊跷的。后来得知,这小子在国外上的也是“野鸡”大学,却靠着老爸的关系资源、家庭实力在国外就算是镀了几年金,几年前靠营销国外的医疗器材起家,赚了不少钱。他早已结婚成家,可他在志愿者队伍中见到小静之后,顿时动起了歪心思。据后来听人说,小静对他爱答不理的,却是丈母娘对赵爱国这个“海龟”动了心,觉得这个赵爱国是她心目中的真正的“金龟婿”,如果真的能把女儿嫁给他,这后半辈子可真要尽享荣华富贵了!
说来也该我倒霉。这新冠疫情就像不散的幽灵,害得我中医小诊所的经营日渐惨淡,禁止收治发热病人的规定,周边小区的封控静默,让我一天收治不了几个病人,房租水电一分不少,真是要支撑不下去了!最让我“亚历山大”的是,丈母娘的脸色如同天气一样晴间多云,多云转阴,说的话也由最初的蜜语甜言变得酸麻辣苦,话中指桑骂槐。她毫不掩饰对赵爱国的溢美夸赞:“同样都是同学,差别咋就那么大呢?你看看人家赵爱国,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海归大老板,瞄准了核酸检测的热门生意,一下子就发啦!”
她不停地算计着赵爱国每天每月的爆发利润,一座五十万人口的城市,每人每次三四元钱的检测费,就算一人一元的纯利润,一天就是五十万,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万啊!一年呢,三年呢?她那放光的眼睛里,仿佛钞票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而这些钞票,似乎成了她的无尽的财富......
她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我的脸上,那些飞舞的钞票仿佛瞬间破灭的气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满口的溢美夸赞也即刻变成了刻薄的嘲讽:“你这中医郎中,咋看咋就像富家门前的要饭的乞丐!你看看人家赵爱国,过去经销进口医疗器械,流水账上都是百万千万,如今搞检测,棉签一捅也是百万千万,你这整天望闻问切,当归柴胡的,什么时候能让我和小静开上豪车、住进别墅啊?”
刚开始,我一直耐心地满脸陪笑地听着、忍着,可后来终于忍不住了,不软不硬地回敬了一句:“我早就说过我才疏学浅,没有大本事,给不了你们想要的生活。可你说我是传统中医的优秀传人,还说我有责任心,有担当精神......”
“我说过吗?!”丈母娘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珠子一转,嘴里的话也转了个玩儿,“就算我说过你有担当精神,你就应当积极主动的担当起来,总不能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想想看,这几年你有啥进步?”
要说我没进步,安于现状,那可是冤枉了我。说实在的,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防治瘟疫的传统古方,和广州的中医大师保持密切沟通,省中医研究院的刘副院长还把我的新配方准备用于新冠病症的防治呢。按理说小静是知道我这些研究是有价值的,她也是很支持的呀!
我刚简单地说了几句我的研究成果,丈母娘不耐烦地打断我:“你那些玩意儿,是狗肉上不了台盘!小静不能跟着你瞎折腾了!要不,你跟赵爱国干,让他给你谋个像样的差事?”
我婉言谢绝了。丈母娘盛怒而去,多少天都不来了。
可是,今天丈母娘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看她的样子,我和小静的婚事真的亮起红灯了。咋办?

(三)
小静失联了。
我失恋了。
小静的电话打不通,也许真的换号了,或者把我拉黑了删除了,要和我一刀两断了。我通过熟人朋友打听小静的消息,有的说好久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的情况。有的说赵爱国把她像金丝雀一样保养在某个五星级酒店了。有的说她在检测核算过程中感染了新冠病毒,被隔离在某某医院了。也有人说她和赵爱国关系暧昧,被赵爱国的正妻捉奸后打伤住院治疗,毁容了!
消息真真假假,无法证实。找不到小静,我就去找丈母娘,可是丈母娘根本不愿见我,只是在电话里冷冷地给我几句话:“你再不要关心小静了,她已经怀上了赵爱国的孩子,她很快就要移民国外,你就别惦记她了,好好当你的小郎中吧!”
“喂喂......!”没等我开口,电话就断然成了忙音。
唉!我真无语了。耳旁再次响起孟庭苇的歌声:“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悄悄地在改变........”
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我决定去找找小静,一定要知道她真实的现状,亲耳听听她真实的想法,就是让我死心,也要死个明白嘛!
主意已定,我就关了小诊所的门,直奔赵爱国的检测公司总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家公司,进门扫码时,惊讶地发现我的二维码变成了红色!门口的保安顿时如临大敌,有人紧张地打电话,很快一辆闪着警灯的防疫车辆呼啸而至,我还懵懵懂懂着呢,就被几个高大健壮的“大白”架上车,说要被送往方舱医院。
我被吓坏了。方舱医院里一群防护极严实的医护人员给我化验测查,还强迫我喝下一包中药制剂,苦中带酸的药味好熟悉啊!一番折腾之后,他们很忙然地询问我“怎么啦”?我也很忙然地询问他们:“我怎么啦?”
一位看上去很权威的医生问我:“你有什么异常感觉?”
“我被糊里糊涂地送到这里,怀疑得了新冠,很惶恐.......”
权威医生很不高兴:“你体温正常,核算阴性,健健康康的,这样折腾不是成心浪费医疗资源嘛!”
我也很不高兴:“是呀!我本身就是个中医大夫,我知道自己很健康,可是在核酸检测公司大门口扫码时,不知为何就扫出了红码,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权威医生很惊讶,问我:“你是中医大夫.......?”
我说:“是啊,刚才我喝下的那袋中药制剂,就是我参与研制的,不信,你可以到省中医研究院找刘院长打听一下.......”
权威医生立刻调整了情绪,态度一下子热情起来:“你就是刘院长说的那个参与清肺排毒汤的年轻人?太好了,”
我急切地说:“医生,我想尽快离开这里,另外,我想弄明白,我的健康码咋就说红就红,说黄就黄,这太有问题了!”
“年轻人,你稍安勿躁。我们也想弄明白这件事。现在的核酸检测,阴差阳错的事,太多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这里也正需要你帮忙,根据患者的不同状况,调整一下你的药方.......要不,我们让刘院长跟你谈一下?”
我连忙说:“不用惊动刘院长了,我愿意留下。”
就这样,我竟成了方舱医院的志愿者。在这里让我有条件接触了更多的患者,对新冠病毒的引发的症状有了直接的临床感触,对《伤寒杂病论》《千金方》中的古方进行了适当的修正调整,治疗的效果日渐明显。
不久,权威医生告诉我,我二维码突变红码的事情闹清楚了,原来是赵爱国指示手下团队干的,他们在核酸检测时做了手脚,故意地把阴性说成阳性,造成人群恐慌,迫使政府加大检测力度;故意地把阳性改成阴性,结果让真正感染病毒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四处传播,人为扩大疫情面,最终让检测公司谋得更多的利润。更为可憎的是,他们出于某种利益需要,恶意给特定个人和群体赋予“红码”,以达到控制、约束的目的。
“这个阴谋是怎么被拆穿的?”我急切地问。
“据说是那个赵爱国的女秘书揭发的。”
有关赵爱国的检测公司人去楼空、赵爱国隐身逃亡的消息在互联网上不胫而走,与此同时,新冠阳性人数也逐渐下降。
小静始终没有消息。而我那曾经的丈母娘倒是有消息传来——她的居委会主人的乌纱帽被撸下来了。原因是她奉上级命令将居委会所辖一个小区的大门用大铁链子锁死了,恰巧有一个老年心脏病患者需要送医院抢救,结果她以没有核算阴性报告不准出大门为由不准开门,导致患者病重身亡,引发了公众事件。指示她死锁大门的上级把责任都推卸到她头上,她头上的小小乌纱就掉落了。
我本想,这辈子再也不会碰上这位曾经的“准”丈母娘了,不成想,当我这小小中医诊所重新开门时,她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四)
“请问,您哪里不舒服?”我把她看作我的一个病人,很客气地问,并示意她坐在我的珍桌台前。
“我心痛。”她和一个月前提醒我跟小静分手时的强势相比,她显得憔悴多了,一副凤凰下架的落魄相。她很配合地让我把脉问闻。
“您脉象稍弱,但无大碍,吃一瓶逍遥丸,就行了。”我打算给她开药。
她连忙阻止我开药:“我是来给小静看病问药的!”
“给小静看病问药?”我很惊愕,“她得了什么病?”
“唉!.......”她长叹一声,欲言又止,瞬间泪流满面。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都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赵爱国,黑心肝的,给小静服了大量安眠药.......差点没命......”
“她现在怎么样了?有危险吗?”我急切地问。
“危险期过了,就是精神受刺激了,心病难治......”
“那让她到这里来嘛!”
“她没脸来了.......唉,这都怨我瞎了眼睛了,看上了那个赵爱国.......小静比我有眼力......”
从“准”丈母娘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完成了小静离开我之后与赵爱国相处日子的图像拼接。原来,赵爱国起初对小静献了不少的殷勤,但小静总是不冷不热,尽管他对小静承诺了金山银山,真正动心的是“准”丈母娘。后来小静发现赵爱国的检测公司故意混淆阴阳性检测结果的真相,打算联系我共同揭发这惊天的阴谋,不料被赵爱国发觉,将她的二维码变成了红码,把她控制在一个秘室中,并给她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当赵爱国的罪行通过别的渠道暴露后,警方在搜查密室时,才把奄奄一息的小静解救出来。
“不是说小静怀了赵爱国的孩子吗?”我忍不住问道。
“唉.....那是我编的,骗你的......”
“不是说小静和您要移民国外的吗?”
“那都是赵爱国骗我的.......后来才知道,赵爱国也是受外国人的利用,他其实也没什么实力......”
我打断了她的话,提示她:“咱不说赵爱国了,咱只说看病的事,您说小静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主要是精神康复的问题了,要么给她开几副调理情绪的药?”
“准”丈母娘的语气委婉得很:“小静得的是心病啊,心病需要心来治......她是想回到疫情前的生活.....”
“疫情前的生活?”
“就是还想回到你这诊所来上班,和你在一起......”
我算是明白了。我冷静地想了想,说道:“我这个小郎中,没什么大本事,就只会柴胡当归的,给不了小静想要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担当......”
“不!你行!方舱医院的医生和患者,都对你的中药方剂翘起大拇指。你行,我不会看错的!”那眼眸中闪动着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的神奇亮光。
丈母娘的脸上如同天气般的晴阴雨云的神奇变幻,让我很疲惫地生出一种沧桑。可是,小静那曾经纯而姣好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耳旁飘起的还是孟庭苇的歌声: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
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
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
董惠安2022.12.17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出生于陕西宝鸡,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以来在网络上发表纪实文学《一个东北军后代的回忆》、长篇小说《书生沦落半官场》《谁主公平》,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