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现在已经五十多岁,像无数辉煌已过的男人一样,他总爱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说的时候眯着眼睛,目光好像飘到了很远以前,看到了当年那个骑着自行车上下川驮粮食的自己。
那是81年的夏天,当时父亲只有15岁,还是一个稚嫩的初中生,利用暑假想给自己赚够下学期的学费。当时市场经济开放没多久,农村的自由贸易市场刚起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亲缠了好久才从爷爷的手里借到了10块钱的本钱。
他心里已经打好了小算盘,用低价把农户的散粮收回来,攒成大宗,再驮到市场上卖给粮贩子,中间赚得差价除了交学费外,还能给自己买几个本子和铅笔。
怀着这一打算,第一次收粮的前夜,父亲兴奋地几乎睡不着觉,第二天他早早地就骑着自己平时上学都舍不得骑的自行车上路了,从家里到张易十几公里的路,父亲觉得自己脚下生了风,一会就到了。
市场上熙熙攘攘,卖牲口的,卖旧衣服的,还有卖小人书的,这些都吸引不了他的眼光,他推着车子在人群中左右打望,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有了!一个老汉在卖豆子,圆鼓鼓的,看着挺不错。
父亲快步踱到老汉跟前,装着老成地问价格,一把把地把豆子抓起来看,还故意挑三拣四地压价,老汉怒了,说“小娃,不要就一边转去,不要祸害!”父亲也来劲了,把早晨小心翼翼摸了又摸的10块钱从口袋里一把抽了出来,说“你不卖,我找别人买去”转身就走。老汉看见有钱,又把他拽了回来,最后便宜了几分钱把三斤豆子卖给了父亲。我问他,为什么三斤记得这么清楚?父亲说“第一次收粮,害怕被骗了,拿着秤前后称了好几遍,当然记得牢!”
当时三天逢一次集,每次赶集的时候,父亲天麻麻亮就骑着车子出发了,从家骑到张易。如果张易收不到,就又骑十几公里到红庄,两斤三斤的从农民手里收着豆子,麦子。
中午的时候饿得肚子疼,看见集上有卖吃食的,有人端着碗蹲在墙角吃炒面片,他的口水止都止不住。一碗炒面两毛钱,父亲把两毛钱攥了又攥,还是没舍得买,嚼了几口干粮,忍忍,推着车子又去收粮了。一毛钱要和别人磨半天嘴皮子才能省下,他舍不得。
每次都可以在集市上收到十到二十斤的粮食,日头落山的时候蹬着自行车驮回去。一天的奔波身上的劲早都用完了,车子蹬半天也走不了多远,努一把劲,汗就顺着脖子往下流,蛰得被太阳晒烂的后背生疼。好不容易到了家,胡乱刨几口饭,赶紧把收到的粮食在窑里晾开,把里面的土疙瘩,草渣渣拣出来。
赶了六集,也就是前后忙活了将近二十天,终于收了一百斤粮,可以驮到兴隆的大市场买了。起程的早上,在爷爷的帮助下,父亲在家把粮食用秤过了好几遍,确定是整一百斤后才动身。从天亮骑到晌午才到兴隆,到了大市场,一个粮贩子上来和他“谈生意”,父亲觉得给的价格还算合理,就决定卖给他了。
结果一上称,只有八十几斤,粮贩子不干了,说父亲骗秤,边吼边骂,旁边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还有好事的人喊“打!打啊!”十五六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早吓得不行,真以为是自己的秤出了问题,才让人家这么理直气壮,又羞又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粮食早都倒了出来,走又走不掉,只好让人摆布,最后就按八十斤把粮食卖掉了……
父亲说他回家的路上,腿软地蹬不动车子,一路推回来,脑子里麻乱成一团,想嚎都嚎不出来。一个暑假就这么白忙活了!回到家,爷爷问清了情况,知道父亲是被粮贩子用秤骗了,但老实木讷的老农民看着像霜打了一样的儿子啥都没说,就让回窑睡觉去了。
从老家到兴隆我坐车走过无数遍,一路看洋芋花,水库,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但自从知道这件事后,每次在路上我都会想当年父亲是怎样满心欢喜的驮着粮食从这川道里下去,想着即将赚到手的钱和开学后的新文具,还可以向同伴炫耀说“是我自己做生意赚的”!又是怎样愤怒绝望地从川道里一步步地回来,气的哽咽,小小的胸膛里满是委屈……我怎么都想象不到他当年的样子,只是看着坐在副驾上头发花白的父亲,心里想“我好心疼那年夏天的少年”。

羽洁,本名马绘素,宁夏固原人,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在基层政府工作6年,现就读于北方民族大学文艺学专业,喜爱读书,走路,作品散见于宁夏日报,银川日报,银川晚报,固原日报。特约指导: 马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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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
2022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