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疫情无情人有情
王前恩
这是第N家了,之前,我进过的这些家门的主人,有的说,没有空闲的房子出租; 有的说,空闲房子有,出多少钱也不出租,疫情严峻,万一你有这病传染给了我们,那就麻烦了!你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有的干脆说,你还是去宾馆住一晚上吧,住一晚上明天从哪来的赶紧回哪儿去!住一夜宾馆少说也得一百元,可我身上只有十块钱。这十块钱,还是临上给保有商店送货的车时,我老婆硬塞进我手上的。这十块钱可是我寻到活儿前的饭钱呀!
我硬着头皮敲响了第N家的街门,里边立即传来了一个男人声,谁呀?我怯怯地说,我。你到底谁呀?什么事?门开着哩,你使劲推。男人说。我一用劲,门被推开了。明亮的院灯里,离我咫尺站着一男人。男人手上提着便盆,就是卧病在炕的人解大便的那种便盆。我走进去,老哥,你家有空闲的房子吗?租给我好吗?男人说,你把口罩戴好!我把落到下巴处的口罩往嘴鼻上提提,望着男人。男人说,这么晚了……大约从我手上提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看出我是外乡来这打工的人吧,男人走近我几步,问,你是才从家里来这的,还是先前你住的那户人家不要你住了?还没等我回答,男人就说,人家不要你住了吧!
我摇着头,老哥,我是从某县的家里才来的。我娘半月前下世了,我才腾开身子外出打工挣钱。我儿子大二,我女儿高一。俩娃除了上学,也利用节假日打零工挣钱。男人默了阵,说,你到这会儿还没有吃晚饭吧!把便盆递向走过来戴着口罩的一女孩。女孩一手接住便盆,一手递给男人一个口罩,瞅眼我,说,爸,把口罩戴上。男人说好,接过来戴上,又从我手上接去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叫,天课!天课!你去再下两碗挂面。亮着灯的一楼厢房传来了一女人声,咱不是都吃过了嘛,给谁下呀?给我的一个朋友!男人朝我指指楼梯,一笑,说我远处的朋友来了。快点!又回头低声对我说,咱就是朋友,对吗?嘿嘿。我感动地点下头。女人出现在了院里,望着已上了二楼的我俩,疑惑地说,没听你说过还有远处的这么个朋友呀?
男人推开二楼一房间的门,一抬手,叭地揿亮了灯,转头対楼下的女人说,现在我说给你。快去下挂面!炒的菜还有哩。哦,别忘了在面里加上臊子!
房间二十多平方米,一张单人床,床上铺有凉席。床前一高一矮两个方凳。别无它物。男人把我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放床上,说,这是我夏天睡歇的地方,把两边窗扇打开,过往风比电风扇还凉快!你先铺床,我去看饭。我想问一个月房租多少钱,几欲张嘴都发不出声来,我怕一问,他要我先付一个月的,而我没有被赶出去。
我铺好了床,寻笤帚要扫扫地面的落尘呀,男人端着半碟炒豆角一碗干面,女人端着一碗汤面一瓷盆炕得酥黄的馍片来了。女人也戴着口罩。饭菜馍放高方凳上,我坐矮方凳上。但是,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尽管肚子饥慌惶哩。男人女人这是把我当成了比朋友还亲的亲人呀!
哭啥呀?男人不解。
我说,我这是遇上了天下最好的人了!
哎呀,谁让咱俩是朋友呀!男人说,快吃!
女人笑,不是朋友就不给碗饭吃了?不是朋友就不让在屋里住了?天下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咯咯。
男人也呵呵笑,拍下女人肩膀,沒发现我老婆境界这么高!
王长贵!王长贵在家吗?楼下的院里传来了粗嗓门的男人声。男人搭腔说,在!在!啥事村长大人。
原来男人叫王长贵。
你们家是不是住进了一个外来打工者?楼下的村长问。王长贵站在门外的护栏前,望着楼下,是,他是我朋友。我朋友你也想拉去隔离半个月?
是你爹也不行!让他别到处乱跑,我这就通报给镇疫情聅防联控办。村长说毕,掏出手机就打起来。
王长贵大喊,别打!求求你别打!好吗?噔噔噔顺楼梯跑下去了。
我仅吃了多半碗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我极怕,如果让疫情联防联控办把我拉走隔离半个月……我不敢想了。我又后悔此行的仓促草率了。
王长贵的女人看到我这样,说,你吃你饭,再怎么要把肚子吃够哩。又说,唉,这疫情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害得人什么也做不成。
王长贵又上来了,他说,村长是一村之长,他有保护一村人安全的责任哩!他不上报镇上的联防联控办,万一出了问题,这可就不是责任问题了,那可是一村人的性命攸关的大事了。绝对马虎不得。咱得理解。
我点点头。
各有各的难处。王长贵说过这话,双眼直直盯着我,问,朋友,你可要说实话,你真是从某县的家里坐送货的车来的?我使劲点头,真的老哥,骗你老哥就不是人养的!并掏出身份证递向他看。王长贵看了身份证,望着自己女人,你说咋办?女人也是双眼直直盯着我,问,你们那儿真的没有出现感染上这病的人?我又使劲点头,真的没有!我们那儿是特偏僻的山村。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有赶我走的意思,心一酸,扑通跪了下去,老哥老姐,真的没有!你们不要赶我走好吗?我在你这住一晚上,明天我就走。我回家呀!我不挣这个钱了。我哭起来。
王长贵扶我起来,对他女人说,你去热水,多热些,热好,舀一盆去给咱娘擦身子。记着,给娘的纸尿裤不要太紧!女人去了后,王长贵按我坐在小方凳上,笑,快吃,饭菜馍都凉了。吃够了喝饱了,用煎水烫烫脚,美美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寻活儿。你不是出来挣钱的嘛!你儿子上大学,你女儿上高中,还有家里的开销,这都要钱。
可是,当我用王长贵端来的一盆煎水烫洗了脚后,上床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原来是镇联防联控办的人。他们全戴着口罩,把我的被褥塞进蛇皮袋子,让我戴好口罩,又让我上了街门外的一辆面包车。我问,你们把我拉哪去呀?我不打工挣钱了!我明天就回家呀!一个戴口罩的年轻人说,请你把口罩戴好!去了你就知道了。又一个戴口罩的粗嗓门男人说,别怕,你到了那儿,不但是隔离观察,还能让你挣到钱!我听出这人是村长。
真的吗?我问。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流。
是真的。村长说。
果然是真的。这是一座养猪场。场主养着五百多头猪,前几天那个男雇工的爹下世了,男雇工回家奔丧去了。一回去,就不能再来了。重疫区,封死了。场主是村长的大舅。大舅让一村之长的外甥无论如何帮他找一个男雇工。在猪场门前下了车,场长也就是村长的大舅,这个连口罩也没戴的六十多岁老头,一上来就抓住我的双手,呵呵笑,只要你不嫌脏不嫌苦,我不会亏待你的!
村长严肃了脸对我说,即就你带来了这病,也只传染我大舅一人。能不能传染给猪呢?又大了声问,联防联控办的头儿,你说,这疫病能不能传染给猪?
车上的司机说,头儿扯鼾声哩。这一向没合一眼,累得够戗。快上车回去睡觉!妈的,这狗日的疫情!
2022年12月2日.
作者简介:
王前恩,1958年3月出生,是宝鸡市渭滨区八鱼镇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从小就热爱读书写作,做过多种工作,30多年,他潜心创作,迄今在《陕西日报》 《羊城晚报》 《小说月刊》《一颗星星都是爱》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已出版小说集《王前恩短小说选集》 《东北方的太阳》《尊严》 《遍地是狼》《我的权我做主》《心碑》《王农民在城里的幸福生活》《欲望树》《我是咱俩的脚 你是咱俩的手》,散文集《回望六十年》共十部,计220余万字。他的作品流露出对社会底层的热切关注和对人生的哲理思考,这也使他的作品受到读者欢迎,并被陕西省图书馆、宝鸡市图书馆、金台区图书馆、宝鸡文理学院、金台区图书馆、渭滨区图书馆、岐山图书馆、凤翔图书馆、眉县图书馆及咸阳图书馆、安康图书馆、汉中图书馆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