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君,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创作。诗、散文和小说均在《文学报》等报刊发表。2003年由北京文联出版社出版诗集《行囊》。2008年获上海市“五一文化“散文金奖,2008年获北京文学文学散文三等奖。2017年长篇小说《弄堂深处有人家》由丹飞传媒有限公司签订改编电视剧的合同。2016年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诗集《魔都咖啡》。2018年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无法刹车》。2020年获得上海苏州河公共艺术奖,并将获奖的诗镌刻于苏州河公共空间。2021年一首《永不消失电波》的诗得到中共中央宣传部推送。如今仍以创作为业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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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哄好姜遇丰睡觉之后,从卧室里出来,准备去老爸的卧室看看他是否入睡,只见姜红宇一脸难堪的神色,连鞋子也不换直接从外进了房间。我的身子从老爸的卧室门口退出来,看着他那难堪的脸色,竟然找不到任何言语,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心里在说话,我在家带儿子也够累,如果可以,我宁愿在外打拼,谁愿意呆在家里当主妇?回来还要看侬的脸色。
还没有等我想明白过来,又见他从包里取出一只文件袋扔在我面前,对我说,也不知是谁到民政局投诉养老院涉医违法行为。他埋头说话,却丝毫没有从自身问题找原因,而是把原因一股脑儿朝我身上推,说什么他一个人哪来得及全部顾及得到?我开始好言和他说,假如盛医生拿假医质给侬,他也是犯法的,盛医生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投诉必须是实名,侬是律师,这方面的事比我懂,隔行如隔山,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赚隔行的钱。
我这句话也不知触到姜红宇哪个神经,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火起来,而我也不肯相让,凭什么给我看脸色?我已经一退再退,对生活已经没有任何要求,还要我怎么样?然而当姜红宇扔下 “离婚”二字,连耳背的老爸也听得真真切切。
我似乎没有一点惊讶,给他选择,是我带着儿子和老爸一起搬出去,还是他搬出去?也许姜红宇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的爽快,于是,话倒过来问我,是不是侬早想好要离婚?然后再次把桌上那个文件袋朝我身上扔过来,问我满意不满意?卧室里儿子的哭声突然响起,我也顾不着那么多,连忙闪进卧室,不再理他。而站在一边的老爸慢慢地走向前,把他扔向我的文件袋从地上拾起来,然后冷静地说道,如果按侬所讲有犯法嫌疑,侬还能站在我们面前吗?亏侬还是律师,难道侬只会帮人家打官司吗?
老爸一字一句不带一点嗝楞,顺顺畅畅地把话讲完,也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客厅里只剩下姜红宇一个人。没人理睬的姜红宇似乎比刚才进门的情绪要稳定了一些,借着阳台上微弱的灯光开始沉思起来,民政局只不过给他一个警示,他唯一理亏的是没有采用民政局给他指派的医生,而是自己在社会上招聘的医生。然而,民政局当时是默认的,并没有说什么,姜红宇觉得可能是内部在捣鬼。于是拨通了甘草的手机号码。
甘草说如果他不来电话,她也会和他联系,她毫不客气地说,姜院长侬是在引狼入室,难道这件事侬没有朝程风坑侬这方面去思考吗?姜红宇被甘草这么一提醒,脑中方才闪现出一幕幕与他有关联的情景。甘草一再强调她和程风之间的事已成过去,没有什么放下和放不下之说,提示姜红宇千万不要认为她是戴有色眼镜发现问题的,她只不过实事求是地汇报工作,这种事哪来半点虚假呢?听着甘草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语速,姜红宇越来越感觉离真相是那样的接近。
次日姜红宇遇到程风,像平常一样该怎么还是怎么,丝毫没被程风察觉出有什么异样,可是世事就是造化弄人,下午的时候隔壁游戏房的老板来找姜红宇,说底下的员工没有把账目搞明白,所以他特地来和他对账一下。原来是前一阵养老院的自来水管子坏了,他让程风派有关师傅来重新排水管之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殊不知影响到隔壁的游戏房,很快水漫金山。那天是程风值班,游戏房的值班人自然敲上门来找程风,程风开始不承认,但顶不住事实摆在面前,他问那个值班人,私了还是公了?那个值班人没听明白什么是私了还是公了?程风说其实私了和公了就是多一张收据而已,还不如你我借此都有好处费可拿。那个值班人正中下怀,感受自己老板对他苛刻之苦,反正又不是损失自己的东西,虚报费用,捞点回扣,没有什么可以心虚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那个值班人员经不住老板的追问而道出原委,于是,游戏房老板怒气冲冲地来质问姜红宇是否知道这件事?姜红宇显得非常镇静,劝说游戏房老板没必要怒气冲冲,浮出水面的事应该开心才是。说着,随他一起去游戏房走了一圈,然后直白地告诉游戏房老板,他的上级领导是民政局,据他所知游戏房的大老板并不是他,他只是二老板,如果是公了的话那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顶多他向民政局打个报告,但是出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没必要绕圈子,如果他没有看错这些电脑早就是报废了,不能以为借养老院水管破裂影响到游戏房而敲他一笔竹杠,当姜红宇说到他大老板是谁之后,也掂出了其分量。好吧,随侬给点吧,但我得提醒侬,当老板的怎么也不能被员工玩耍,否则到最后被员工卖了还替员工数钱。
也就是这件事让姜红宇发现了后面的缺口,而这些缺口都与程风有关。为了坐实这件事,他约了程风,还有甘草和钱栗谷,理由是为了庆祝养老院顺利开展工作。钱栗谷开门见山地问姜红宇,房子的事解决了吗?他向姜红宇解释他不是在向他推销房子硬要做他的生意,房价上涨的速度不是看不到,既然是养老院已经风生水起,那么一个养老院的老板不拥有自己一套住房,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姜红宇为之一震,难道我和祁峰吵架的事他都知道了吗?不过转而一想,以祁峰的性格,不会这样做的,钱栗谷这小子见到谁都会这样。侬别用激将法来激我,没有钱的人难道就不能请朋友兄弟聚一聚了吗?本来我还想请养老院盛医生一起来吃饭,但他是一个不合群的老朽,想了一想没请他过来。说着,姜红宇笑起来,随后对一边尴尬的程风说,假如侬要买房子就找我这个“三句不离本行”的朋友,他会帮侬出主意的,给侬最好的服务。程风原本尴尬的神情更为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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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红宇下午就回家了。我正躺在睡椅上,原本想打个盹,谁知结果睡着了。如果不是老爸的说话声,我估计还不会醒。睁开眼,却丝毫没有想动一动的感觉。姜红宇表现出一味的好心情,一会儿说他去菜场买菜,他来做菜,一会儿又说晚饭后他带儿子去买运动鞋。我说儿子刚学会走路,买什么运动鞋呢?
尽管我这么说,但等到他抱着儿子去出,我也没去阻拦。吃罢他做的饭,我执意拦下洗碗的活。当家里只剩下我和老爸时,老爸竟然不开哪壶提哪壶,对我说,千万不要离婚,否则要被侬两个姐姐看笑话。再者,侬离开他了,生活来源靠什么?
手中的碗差点被我滑落下来。不提也罢,就这样过吧,一切等到儿子长大再说,可是,姜红宇不提,而老爸非要提这种事,这不是刺激我的神经吗?确实,如果岁月退回到高中毕业或者大学毕业那个时候,完全有选择余地,跨进四十不惑大门的女人混到今日这种境遇,还有什么资格说话?我其实很淡然地回应老爸,但不知道老爸为什么会听出我是在埋怨他和我姆妈的意思,而且说我始终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
我无语。直到姜红宇带着儿子回来后我也无语。儿子爬到床上,奶声奶气地跟我说话逗我开心,非要让他睡在我和姜红宇的中间,听一个爸爸讲的故事和再听一个妈妈讲的故事。不知怎么搞的,当我被迫讲到小白兔造房子的童话故事时,竟然伤感地哭起来。姜红宇感觉到了什么,连忙把儿子抱起来准备到客厅,却被我阻止。抹着泪,对他说,还是我们到阳台坐坐,不打扰儿子睡觉也不打扰老爸睡觉。
就这样借姜红宇哄孩子睡觉时,我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洗了,然后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等姜红宇走进被客厅的移门隔开的阳台。十分钟后,姜红宇进来了,屁股还没有坐下,就把我想要说的话都说了,而且不重复,不打嗝,让我真的找不到一句话能够反驳。我准备拿舅舅的房子作基础,置换一套大面积的,侬一定会说如果老爸住进来舅舅会不舒服,老爸也不一定会舒服,那我可以明确地说舅舅不会有更多想法,更何况老爸有他自己的老房子,只不过阿拉先让老爸住进新房子享受起来罢了。
我埋头喝咖啡,尽管心里在忖,怎么算盘打到我家老房子上呢?但是没有反驳他,说到天边他没有错,夫妻之间还分什么彼此呢?况且每走一步他总是先把老爸放在首位。姜红宇看我没声音,说道,如果没有意见,我就这么去做了,这件事算过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没有等他说起,我抬起了头,好奇地看着他,心想,和他之间就是房子的事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呢?转而又一想,除此之外大概和姚妤婷之间的问题需要解决。
当姜红宇说出后天周末他为什么要请程风等一行人吃饭的理由,我不由自主地好笑起来,告诉他其实没有必要把理由说得那样详细,你挖我墙角,我不仅不拆你轮胎,反而要为你戴好帽子,这种不能被理解的行为非要去做一遍吗?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有什么表态,但现在不会,老爸那句刺人神经的话像是我的紧箍咒,时刻提醒我。
次日哄儿子睡熟之后,突然想起卫生间里需要添置一些用品,便关照还没有睡午觉的老爸,我兜一圈就回来。老爸说他索性就坐在外孙边上,否则他也睡不踏实。我向老爸笑了笑,说道,老爸还是能派上用场的。老爸不开心了,说他当年他也看管过两个外孙女,难道这点事情还做不了吗?我甘拜下风,朝老爸挥挥手,出门了。出门后,我也不知哪根神经搭牢了,走进超市前,竟然朝超市边上买彩票的柜台上张望了一下,然后没有多加考虑,鬼使神差就购买下一张由儿子和我生日组合数字的彩票,想不到第一次买彩票竟然中了三百多万大奖,然而我没有狂起来,而是抱住儿子,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着话,感受儿子给我带来的福。
当我把这件喜讯告诉老爸时,老爸吃惊之余,冷静地提醒我,中奖这件事暂时不要让姜红宇知道,更不能让老大和老二知道。见我无语,他开始叨叨起来种种理由和后果。其实,老爸是站在我的角度说话的,这些年他看到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从他一声长叹,能感受得到他的无奈之举,以及无奈中的一丝希望。老辈人讲,手中有余粮心不慌,我把姜红宇想置换一套大面积房子的打算如实地告诉了老爸,尽管姜红宇说高叔叔没有任何意见,但我带着自己的老爸和我们一起住,无论怎么说我心里不舒服。老房子那儿什么时候动迁谁也不知道,只有雷声没有雨点偶尔听听也就罢了,既然手里有钱了,我得重新找回自主权。
老爸看我态度坚决,便又说出另一个方案,如果不把中奖的事告诉给姜红宇,也不好,毕竟侬和他是夫妻,先自己真诚,才能要求别人对侬真诚,能不能别说出实际的数额,拿出买房的一部分钱,不要全部拿出来。望着老爸举棋不定慌乱的眼神,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对他说就按他后面的方案,不说出实际的数额。晚上,姜红宇提着公文包回到家,见老爸和我还在客厅,便把今天钱栗谷陪他去链家房产交易中心走了一趟的经过向我们陈述了一遍。
老爸向我递过来一个眼色,我也见姜红宇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便开口说道,今天老爸拿出七十万的积蓄交到我手里,七十万元可以买一套房子了,高叔叔的房子不要去动它,假如他回来住也有个安身的窝。当我说出这些话之后,不仅让老爸傻了眼,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么会编出这样荒唐的故事,而姜红宇听老爸要拿出七十万全额买房这件事,尤其是他舅舅的房子可以不用动,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老爸那种傻眼的神色,更没有考虑老爸怎么会偏偏今天想拿出自己的钱?
就这样决定吧,不过我告诉侬,千万不要让我两个姐姐知道这件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向正在激动不已的姜红宇提醒道,然后朝还傻傻坐一边的老爸说道,时间不早了,老爸回房睡觉,谢谢侬今天做出这样大的决定。
作者:陈佩君
荣誉顾问:关敏仪 然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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