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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 武 情 思》
作者/雷 涛
朗诵:强莉
幼时,常听大人们絮叨“金周至、银户县”,轻狂的心便渐渐放野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独自蹚过渭水,在金色的田园浪上一回,以显示我就是少年英雄。
武功和周至隔渭河相望,其地理都属关中腹地。可就这一河之隔,气候却有着很大的差异。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渭河南岸的周至,紧挨着秦岭,就是我想象中的山清水秀的江南胜景,而生我养我的武功,只能是原上原下的“北国风光”。
1962年我上了小学。一个夏秋之交的周末,我爷突然说,明儿要带我去周至县城赶集。听到这个喜讯,我简直像刚刚下了蛋的母鸡,兴奋得直跑直叫。虽然不是独行,却也是第一次远足呀!况且,去的就是我心仪的周至。那一夜,我竟睡也睡不着,在炕上翻来滚去地折腾,总盼着天亮。鸡啼时分,终于听到母亲的呼唤:“快起来,天快明了。你爷啥都收拾停当了,就等着你睡醒。”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胡乱擦了擦脸,就跟上爷爷,好像还有村上几位长者,在布满星星的夜空下向南疾行了。爷爷在路上对我说:“打鸡啼起来,就是为了赶早上第一趟船。”
那天在周至县城的集上逛了什么地方,我实在回想不起来。但乘船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木船很大,船舱里面是五六排像教室里的凳子一样的长条木板。大人小孩挤在一起坐着,还有粪笼、背笼、架子车一类的农具也插在人群中,更有一件十分稀罕的东西叫自行车。那个名字是以后才知道的。船两边是撑篙的,船后是舵手。在撑船渡河的过程中,他们喊着粗声粗气旦拖长了腔调的号子:“嗨——哟,嗨——哟。”就像我见到的打胡墼和打墙时缩短了的叫号声一样。除了这个记忆,就是那个深深的茂密的的林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森林”。更让我铭记在心的则是那些曾经听到的地名:渭远、马坊、柳林子、瓦子岗、雨淋房、坎子、桥上,还有黄家号、朱田号等等。而“金周子”的金灿灿的感受却一点也没有。直到后来才知道,季节未到收稻时,金色当然是看不到的。
20世纪60年代初,在眉县银行工作的姑父将姑姑一家从武功的普集街乡迁往眉县小法仪乡的豆村定居,我们家从此有了家居远方的亲戚。家人都埋怨这下这门亲戚难走动了。可我却打心眼里高兴:我以后可以经乡过县地走亲戚了。果然,后来每遇到节令,族兄便带着我们到眉县去看望姑姑。那时,公路上还没有公交车,但我最初在船上见到的自行车却渐渐普及起来。我们村在外工作的干部工人多,他们都购买了飞鸽、凤凰牌自行车。于是,我们族中七八人便人人骑上借来的自行车,从由普集到周至县城必经的渭河“八号桥” 上驶过,再经周至县城西行,过哑柏,下青华,上青华到槐芽镇再西南行到豆村。与其说是走亲戚,还不如说是“敌后武工队”在出没!年年如此,我对周至西边地理、村庄、道路便熟透了。
大约是20世纪的70年代初,我13岁那年,暑假期间,突发奇想,要去周至渭河滩的“靶场”看个究竟。“靶场”就是飞机打靶的地方。我们村北就是飞机场。正式名称是5702工厂和空军36师,当地老百姓把这两个单位合称为“机场”。从年幼时,我就常看到轰鸣的飞机在渭河南岸即属周至县境内上空盘旋,然后投下炸弹,“咚咚咚”地响。充满英雄志向的我,脑子装满小兵张嘎和英雄赵一曼、刘胡兰的形象。觉得投弹就像是在打仗,而我定要看着这个“战争” 的场面。记得我和双双哥、长民哥、好像还有林平侄子、选会弟弟,一起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子去了渭河南岸。那年渭水几乎断流,河床裸露,柳林子、高王家的村民在渭河上搭建了小小的便桥。我们几个喜出望外,不用坐船,也不用交钱就顺利过桥了。然而,鞄场戒备森严,周边都有士兵守护,近之不得。我们几个人便站在高高的土坎子观望。等飞机飞来时,我们也会像电影上的战士一样,趴在地上隐蔽起来,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天。暮色乍起时才收兵回营。这时腹内空空,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真是像打了败仗的游兵散勇一般进村,狼狈归狼狈,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壮举。
周至的楼观台和武功的烧香台都是老子曾经讲经之处。而烧香台也称北楼观,就在我们村子北坡之上。据说,烧香台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属于仰韶文化遗迹。那时的先民们就生活在我们村北叫凤凰嘴的半坡上,坡下是古老的胭脂河,河水由此向南拐去,它形成的大面积的水潭便成了先民们饮用的水源。
传说,有一次老子讲罢学,领几个学子下坡洗脚,不料河水突然暴涨,将老子的一只靴子冲走,老子不悦,顺势一蹬,胭脂河竟然由此断流了。这个传说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之中。于是,读大学学中文的我,几次由西安径直去楼观台造访,追寻武功和周至因道观而确立的特殊历史文脉关系。也从毛泽东批评一些人"对赵公元帅礼拜最勤”的话中,得知财神赵公明也是周至人氏。于是,情感上对周至更加亲近了。以至别人问起为何叫周至时,我可以滔滔不绝地将“山曲为盩,水曲为厔”的盩厔,与今日所称的“周至”的原因讲得一清二楚。在这些人看来,我就是一个地道的周至人。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春节,我在家中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我家族中的雷克明(我应该叫五爷),是黄埔一期学生,曾做过山阳县县长。他的姨太是南方才女,却一直在家侍奉公婆。当时陇海铁路还在建设之中。罗古村车站上有南方来的施工人员。不知什么原因,一位施工者和这位姨太认了老乡,有了往来,也由此有了些风言风语。就在这年的夏天,有人领着姨太过渭水去周至县城游玩,行将返回渭河北岸时,夫人却惨遭杀害并就地掩埋,至今,这仍是一桩公案。有一年,我沿着早年的路段过渭河,来到河南边周至县的渭河林带,走了好久好久,边走边思量着往日发生的命案。我在一个腐败的树根上坐了很长时间,企图在想象中还原那个阴森可怕的场面。然而,思绪断了又接,接了又断,终难成形。直到今天,我仍想找到那个冤魂的确切位置。
我在西影厂工作时,了解到了西安鼓乐的来龙去脉,也亲往何家营、大吉昌巷乐班参观学习。后来知晓周至县的南集贤东西鼓乐社的根系,由此,我对鼓乐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为搞清楚鼓乐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以及三秦鼓乐的特色,我又专门探寻了纳西古乐、福建的南音,还有保定地区的古乐。在比较研究中,我认定了集贤鼓乐的魄力。那些年,我和现任省文化厅的厅长刘宽忍,还有当时任文化厅艺术处处长的雷达老先生,多次奔波于西安和周至之间,为集贤鼓乐社鼓与呼。直到如今,我们和乐社的孝梨两兄弟情同手足,常常走动,并尽可能为之帮忙。我与周至的情愫也因鼓乐而升华,而加深。
再后来,我进入省作协的院子,一干就是10余年。因为从事文学创作和组织工作,自然和周至籍的名作家周明成了忘年交。而又因工作关系,与周至籍的陈存根、程群力、文兰、张兴海、骞国政(他是武功的女婿)、国稳社、段先念、张长怀、王俊仁、许春霞等人士、作家都成了亲密的朋友,还有沙场、石场的职工和养猪大户。有一年春节前夕,周至人在西安聚集召开乡党会,竟然也通知我出席,我也至少成了周至的“荣民” 了。更有人调侃:你的家乡是武功的薛固乡,而渭河对面就是周至的富仁乡,你老婆当年就在富仁乡插队, 你俩大概在那个时候就有了纠缠!
还有一件与周至县有关联的事情是抹不掉的,那就是叶广苓女士在周至挂职及其创作成就。我不敢说我所做的工作有多少,但我是事中人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个时期我在省作协任职。从叶大姐到周至老县城体验生活,到写《老县城》,再到在周至和她一起组织有关文学活动,我都是参与者和见证者。叶大姐的创作由家族史的描写到贴近大自然,到贴近现实生活,有了《青木川》,这个嬉变过程我是清楚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老县城》的创作,就没有《青木川》的新高。
自我到省政协工作后,相对有了一些闲暇时间,生活变得舒缓多了。一个冬日雪后的清晨,我独自驾车由西安到洋峪口前的关中环线,再缓缓西向而行。过户县(今鄠邑区),进周至。一个个名胜景点映入我的眼帘,过财神街和楼观台时,我的车速慢了下来,尽情地观赏这两处普天下都知晓的山色水景。直到过团标入马召,我的周武的情丝都在浓烈的火焰中燃烧着。我索性走下车,站在一个高处,大概就是白居易先生描写《观刈麦》的地方。举目向北眺望远方的农舍、树荫,是周至,还是武功,已经难以辨认了。而堪称母亲河的渭水就从那农舍和树荫中向东奔流入黄河,进渤海。猛然间,我又想起了张长怀仁兄曾经的讲述,真实的老子墓就在周至的一个峪口里,遗憾的是,我却没有瞻仰过。看来,这个堂课必须尽快补上。
作者简介:

雷涛,1954年生, 陕西武功人,著名文化学者、作家、书法家,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历任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干事、部长秘书、宣传处副处长、办公室主任,《陕西宣传向导》主编,西安电影制片厂副厂长,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陕西省政协常委、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第六、七届全委会委员,陕西省杂文学会名誉主席,陕西省对外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史馆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书画院副院长,陕西文学基金会理事长,武功书院院长。
1977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杂文集《三秦花边文苑》(合著);游记散文集《走近阿尔卑斯山》;纪实文学集《走向王国》《走出西影的女人们》;文论集《文心鳞爪》;文学演讲录《困惑与催生》;书法集《心迹墨痕》;主题散文集《原乡记忆》。2010年获俄“伟大卫国战争胜利65周年”纪念勋章和首届“契诃夫文学奖”。2021年《原乡记忆》获第三届丝路散文奖最佳作品奖。
朗诵老师简介:

强莉:退休干部,木兰书院阅读会成员。开朗、自信、热情待人。热衷旗袍、朗诵等文艺活动。愿以诚挚之声歌颂世间万物,传递美好愿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