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蜀同风————
“地域黑”与宋代社会的舆情想象(一)

一、闽蜀同风、腹中有虫
福建与四川,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南,似应风马牛不相及,可《宋史·地理志》把相隔千里的福建路同川峡四路编排在同一卷,颇令人费解。两宋之际的邵博曾说,当时朝堂之上,流行一句戏谑的话,叫“闽蜀同风,腹中有虫”,借以贬低朝中福建和四川出身的官员。身为蜀人的苏轼,在聚会时,听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道:“书称‘立贤无方’,何得乃尔!”同僚刘安世当即反唇相讥道:“‘立贤无方’,须是贤者乃可,若中人以下,多系土地风俗,安得不为土习风移?”苏轼听后也只得“默然” (《邵氏闻见后录》卷20)。
这个故事显示,闽蜀同风在舆论中的并非一句“好话”,“闽蜀”二字的半包围结构中都有一个“虫”字,造字法中透露出某种“居心叵测”的味道,暗含了这两个地方,好人不多,坏人不少。从苏轼的反应来看,闽蜀同风的说法是令人不快的,带有嘲讽和贬抑的意味。两地在某些方面的不谋而和所表现来的“文化不正确”,渐渐成为一般士大夫调侃的对象。甚至连闽蜀两地的语音,都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一致性。
跟两地风俗怪异相类,宋代的闽语和蜀语在外人听来也同样是怪异,尤其是在文化人眼中,两地士人的口音很不正常。宋初名僧赞宁说“闽土人言音诡异” (《说郛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0页),这大概是因为北方人不太听得懂当时的福建话。太宗时枢密副使刘昌言为泉州人,太宗曾对左右说:“刘某奏对皆操南音,朕理会一句不得。” (文莹:《玉壶清话》卷5)而在难懂这一点上,当时的四川话也不遑多让。南宋时在四川做过制置使的范成大说过“蜀人乡音极难解” (《石湖居士诗集》卷17《丙申元日安福寺礼塔》)。
此外,还有一个现象也颇值得一提,就是在宋人看来,除了风俗上的相近,福建和四川的方言也有着奇妙的“音近”现象,而这一点恰恰可以在文人中制造一些有关闽蜀士人的笑料。南宋人孙奕的《示儿编》中记载,宋真宗时有一次科举考试的题目为《天清德明赋》,有一个福建士子的破题居然是“天道如何,仰之弥高”,大家都笑话他连第一句的押韵都搞错了,正常情况下,“何”“高”当然是不押韵的,但这样的低级错误,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考场之上,这个福建士子显然押的是当时福建话的韵。
周必大曾说,“近世士大夫颇笑闽人作赋协韵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这个可怜的福建士子,从北宋一直被嘲笑到南宋。不过周必大也为他打了抱不平,他说,你们不要只说福建人,四川人也是一样——“殊不知苏子由蜀人也,《文集》第一卷严碑长韵:‘磨讹高豪何曹荷戈’亦相间而用云。” (周必大:《二老堂诗话》)大名鼎鼎的苏辙,竟然跟那个乱押韵的福建士子一样,以“何”“高”为同韵。尽管宋代闽蜀两地文化发达,大家诗人辈出,但在一般士大夫眼中,两地文人写诗却频频“出韵”,因为家乡方言的原因不免犯一些低级错误,自然要经常拿出来调侃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