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下的辞年酒
鲁海
吃年夜饭,喝辞年酒,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旧历的新年毕竟最像新年。但是,江山之大,风俗习惯各有千秋。就拿喝辞年酒来说,我们村就是一个例外。
大年三十晚上吃完饺子,男女老少打着灯笼到大街上“照厅”,点篝火,放炮仗,热闹一番。不到半个时辰,大街上“人走楼空”。那些成年男人开始喝辞年酒了。
我们村的辞年酒很别致,不是一家人围坐一起喝辞年酒,而是全村互动,串门喝辞年酒。经年过往,男人们早已熟知这种套路。事先要盘算一下今晚去谁家,一共要串多少门,需要准备多少酒,先来谁家,后到谁家,和谁结伴等等。一般来说,第一站首先是自己院里的长辈,象征性筛一壶老酒,寒暄几句,差不多要走了。“再到别处转一转”,大家心知肚明,没人计较。
然后是村支书家、关系不错的、特定关系的。喝辞年酒大都结伴而行,三五成团,或几个亲兄弟,或几个本族兄弟,或者关系不错的伙计。
按照这个计划,挨家挨家转,转到大半夜。那时候,乡下人都穷。一般就是和“聊城白干”或“临清白干”,非特殊情况很少喝瓶装酒。
酒少场多,还需应付,怎么办?取一瓶酒往大棉袄兜里一揣,开始串门。每到一家,趁机会掏出自己的酒,“咔嚓”打开瓶盖:“尝尝我的,尝尝我的”,踊跃地往酒壶里倒,稀里哗啦。主家赶快摁住客人的酒瓶:“好了,好了,酒壶已经满了”。这才慢慢坐回原处,轻轻地把酒瓶盖上,悄悄地放在自己脚底下。这期间,每斟一轮酒都有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往酒壶里添酒,乡下人虚话不多,照例一句:“尝尝我的,尝尝我的”。无论多少人,酒桌上就那一只酒壶。这时候,壶里的酒已经是“混合香型”了。老百姓不在乎什么香型,只知道“这酒劲真够冲的”。春节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酒凉了不敢喝。于是,拿只粗瓷大碗往桌子上一扣,把高度白酒倒入碗底,上面加一两个小纸片,用火柴点燃,蓝色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这是最简易的温酒办法,不过轻易不舍得用,因为这需要烧酒。
不久新一轮来了,他们一来,上一轮该腾地方了。于是,一边道别,一边纷纷把自己酒瓶揣进大衣兜里,准备应酬下一站。串门少的,晚上一瓶酒就打发了,因为,有的家庭表示一下就行了,酒瓶根本没开。如果串门多,中途还要回家取酒。当然,关系特别要紧的,酒是不会带走的。这事先都有具体的盘算。就这样,遥山灯似的,一圈圈地转。等这些走过场的节目都完成了,最后,几个“对事的”坐下来才是真喝酒。一喝就得下半夜,划拳行令,酣畅淋漓,东倒西歪。我们乡下没有什么守夜的事情,也没有午夜的鞭炮齐鸣。却时常可以听到胡同里的狗叫,或粗粝男人们耍酒疯的动静。
我家是穷大辈,父亲是复原老兵,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又是多年的村干部。后来,我大哥又当村干部。因此,大半个村子都来走过场。那些年,每年的辞年酒,就是这样在家候着,一波又一波,走马灯似的,多半个村子参与。每个除夕夜,晚饭后就开始备酒备菜、桌凳碗筷。家里所有的碗筷酒具凳子统统翻腾出来,应酬晚上的节目。
老房子本来就狭小,有些人来了,桌上坐不下就挤炕沿上抽烟拉呱静等。不管谁来了还是那几个菜,那些筷子那些碗,谁也不在乎吃喝,所谓“人到礼不差”。其实,这也是村里的兄弟爷们一年到头缓解摩擦的大好机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磨小蹭,一个辞年酒,烟消云散,一切都过去了。
晚上,临插大门还得盘点一下谁该来还没来。如果年年都来,今天没来,那就要好好想想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
为了这场“形式主义”的辞年酒,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过一次完整的春节联欢晚会。
其实,这也是一对矛盾。我们本想素素静静的一家人看个电视,喝点酒说说话。但是,习俗形成了,冷不丁地没人凑边倒感觉空落落的,是不是我们为人不到啊?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特别愿意凑热闹,年年都去,忽然不去了,不好解释。都是习俗惹的祸!
时代不断变迁,习俗也在变化。人们早就不再揣着一瓶酒转来转去了。小范围聚一聚,喝个酒,唠唠家常。基本恢复了理性,更贴近实际了。

作者简介:鲁海,本名胡振同,1962年9月出生,山东茌平人。1984年毕业于聊城农校。工作后,一直奋斗在基层一线。从上学时期就喜欢文学,但是没有真正深入进去。从岗位上退下来,有了充足的时间,摸索着写一下东西,包括现代诗歌,小小说、散文、札记等,散见于报刊,网络。只是喜欢而已,因阅历浅,阅读少悟性差,毫无成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将不断努力,力争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