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的冬夜
鲁海
我们每天都要经历白天黑夜的交替,即使刮风下雨,也挡不住白天黑夜地轮回。就像四季变换,花开花落。可是,细细想来,它们又各具姿态。比如童年的冬夜和童年的夏夜,童年的冬夜和今天的冬夜,是全然不同的。那么五十多年前,冬夜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的童年很单纯,单纯的像春天早晨,挂在草尖上一滴清露。童年的冬夜和我们的童年一样单纯。
那时候,冬天的夜深邃高远,神秘莫测,像出水芙蓉,一尘不染。“北斗阑干南斗斜”。神秘的天河,横卧苍天,星汉灿烂。像一口诺大的锅,笼罩四野,护佑着芸芸众生。许多年来大家对此深信不疑。
童年的冬夜真漫长。那时候,乡下的文化生活本来就十分匮乏,冬季死冷寒天就更没得玩。偶尔有说书的、放电影的、唱戏的,年轻人便跟着跑几个村子。有年冬天,村里来了位业余说书将,专门说《赤胆忠心节振国》一个村的年轻人都聚集在学堂里听他敲大鼓说评书。而更多时候还是选择睡觉。从吃过晚饭,到东方破晓,大约十来个小时,想睡多久睡多久,有的是时间。于是乎,被窝里反过来调过去一觉又一觉。

夜安静而漫长,漫长得像一套老牛破大车,吱扭吱扭,没完没了。没有喧哗,没有车水马龙,灯火阑珊,仿佛丢根针都能听得见。牲口哼哼唧唧,老鼠啃风箱,黄鼬拉鸡,野狗挣食……偶尔也有粗粝男人的鼾声、叹息声,老人的呻吟,孩子的啼哭,都算做这漫长冬夜的伴奏曲吧
要说老年人应该是睡眠最少的,但恰恰老年人睡得早起的晚,有些年纪特别大的干脆一个冬天不出被窝了。从入冬睡下,到来年开春起床,一觉睡仨月。为什么?那不是睡着睡不着的问题,关键是出来被窝受不了天冷。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迷迷糊糊,搞不清白天黑夜,被窝里毕竟温度好一点。
童年的冬夜真寒冷。刺骨的寒气,可以轻松地通过透风撒气的门窗、坯缝挤进屋子。一家人,往往好几口挤在一个大土炕上,油腻单薄的被褥上横七竖八盖满了棉袄棉裤。“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蜷缩的身体半夜才用自己的体温暖和过来,岂敢轻易乱动。不少老年人,特别是病人蒙头睡觉,合衣而眠,有的老年人还戴着棉帽子蒙着头巾睡觉,那也无法阻挡酷寒地袭击。晚上,憋不急轻易不敢下地解手,实在憋不住了,弓身把尿盆塞进被窝,完了,伸伸手把尿盆放在离脑袋稍远点的地方。天最冷的时候,早晨起来,尿盆里都结一层冰碴子。如果摊上像我这样好尿炕的孩子就更惨了,大人着急,自己受罪,丢人现眼。
童年的冬夜是有故事的。晚饭过后,邻居们陆陆续续,习惯性地聚在一起,打发漫长而无聊的夜。炕沿上,炕头上,风箱上,灶坑里随意一坐,屋门一插,家长里短,闲话桑麻。萤火虫般的灯火和它上方那缕不同频的黑烟歪歪斜斜地抖动着。女人们,有的手里撕着棉花籽,有的纳鞋底、搓麻线,缠线穗,慢条斯理地做着各自的手工活。撕棉花就是把棉花里的种子择出来。这活不错,一粒一粒把种子挤出来,棉花塞进袖筒里,暖暖的,挺舒服。

男人们蜷缩着身子“吧嗒吧嗒”抽着呛人的旱烟,眯着眼睛安静地听说话。倘若遇到会拉呱的,特别是“长篇连载”,那夜忽然变得丰富而灵动起来。实际上,每个村都有擅长此道的“高人”,不少人也是本着“拉呱的”去熬夜的。而聚在谁家那是有数的,不是谁家都喜欢这种场合,擤鼻子咔痰,点灯熬油。我家是一个聚集点,甭管有没有拉呱的,天天晚上点灯熬夜。来这里拉呱的“高人”一般是西院里胡成菊。据说这个人曾经当过“保长”,腰里掖着盒子枪。他性格斯文,善于长篇,少有妖魔鬼怪之类或者血腥的场面。而西院里的胡成安,他的呱则充斥着妖魔鬼怪,往往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有胆小的女人、孩子在场,他拉得更生动。这拉呱的似乎也和人的相貌脾气有关系。胡成安高大魁梧,大嘴巴,大脸盘,给人以威猛凶悍的感觉。
有些男人不喜欢呆在家里,也不想听拉呱的,便聚在一起下象棋,打扑克,玩骨牌……精明的人家,则悄悄插上大门,偷偷摸摸干点“私活”:编篮子,旋锭子,打风箱,炒花生……有些项目是受限制的,搞不好就是投机倒把。因此,必须小心翼翼,壮着胆子去做。那时候,我家的西屋有一个“洋弓”,是一种弹棉花的的机器。三四个人操作,其中两个人配合蹬脚踏板,是个力气活。这东西转起来“嗡嗡”地响,很难掩盖,有一定风险。
孩子们大多数还是跑出去,玩些“捉迷藏”、逮麻雀、砸四角之类的游戏,跑呀,追呀,杀呀,喊得山响,鸡叫半宿的玩。有的孩子听拉呱的,依偎在大人跟前,托着下巴听得入神。倘若遇到妖魔鬼怪之类的故事,战战兢兢不敢独自去茅厕,甚至尿没完就一步一回头地仓惶跑回,更不敢自己回家,还得有人送回去。
那童年的冬夜,黑就黑出个样子,亮就亮出个样子。伸手不见五指,见面不说话不知道是谁,趴到脸上才看清。因此,要有点事,必须打着手电,提着马灯。倘若晴天而满月,月光如银,距离几百米都能看清楚许多物象,月光下不少活路是完全可以操作的。
童年的冬夜,人们睡就睡出个样子,玩就玩出个样子。睡得早,睡得长,睡得熟,睡到自然醒;玩得土气,玩得环保,玩得得实惠,玩得随心所欲,无牵无挂……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童年的冬夜成了永恒的记忆,永恒的故事,就像一首永恒的音乐。

作者简介:鲁海,本名胡振同,1962年9月出生,山东茌平人。1984年毕业于聊城农校。工作后,一直奋斗在基层一线。从上学时期就喜欢文学,但是没有真正深入进去。从岗位上退下来,有了充足的时间,摸索着写一下东西,包括现代诗歌,小小说、散文、札记等,散见于报刊,网络。只是喜欢而已,因阅历浅,阅读少悟性差,毫无成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将不断努力,力争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