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红枣树
曹艳阳
一树朱红一树芳,琳琅满目醉秋光。不知王母蟠桃美,但觉延川红枣香。
今天早上,孙女在看电视,跟着电视里的老师跳舞,突然传来了“家乡那颗红枣树,伴着我曾住过的老屋,有过多少童年的往事,记着我曾经走过的路……”的歌曲,听着锐耳动听的歌声,使我不由想起奶奶的那片红枣树,想起家乡的红枣,勾起我对家乡的思念。
七十年代末,农村刚刚实行联产承包制,原来生产队里的枣树都分到了各家各户。奶奶家也分到了十几颗红枣树,那片枣树位于奶奶家的脑畔上方的低洼处,洼处两边是土坡,中间有一条通往上塬村子的路,经常人来人往,每当树上挂满枣子的时候,奶奶有时都顾不得吃饭就看护着那些枣树。
每年春天来到,枣树枝上钻出了嫩嫩的鹅黄色的芽儿,叶片慢慢长大青青绿绿。枣花在经过姹紫嫣红的春天静静地孕育。
近仲夏的时节,终于不紧不慢的开了,密密匝匝平淡无奇的小花,似米粒大小,淡黄的,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花开时节,成千上万的蜜蜂嗡嗡着,忙碌着,即使不是同类,也能体会它们愉悦的心情。枣花的香,虽不似别的花香那么幽雅,但香的实在厚道。
盛夏,树上的花慢慢凋谢了,枣花儿掉落了以后,渐渐地长出了圆锥形还有圆圆的小枣,就像许多绿色的小灯笼。枣儿刚形成时,颜色是青绿色的,吃起来又苦又涩。渐渐的枣儿的颜色变成半绿半白了,吃起来酸酸的。快成熟的红枣是半红半白的,吃起来又酸又甜。
我和弟妹们眼巴巴的看着树上青中泛红的枣儿,馋的心里直痒痒。奶奶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告诉我们:“枣儿还没熟透,不好吃,现在吃青枣是糟蹋东西。”我问她:“这熟了的枣儿甜不甜啊?”奶奶笑着指着我的脑门告诉我:“这熟了的枣儿当然甜,谁只要吃过一回咱村枣树上的枣儿就还想再吃,就连吃惯山珍海味的县太老爷都想吃呢。”
“这原来啊,说是咱村里有一家人的亲戚早些年去走西口,多年没有相见。后来这家的孩子长大了,想去看望亲戚,带点什么礼物呢?家里只有一些树上摘下的红枣。路途遥远,这孩子没有多少盘缠,只好吃枣充饥。一路走,一路吃,等找到亲戚家的时候布袋里只剩下一颗干干巴巴的红枣。这亲戚家有两个兄弟,听说陕北带来的红枣都想尝个新鲜,争执不下,无奈之下跑到县衙求县太爷评判。县太爷听说兄弟俩因为一个枣子吵架,大怒: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有这么好吃的枣子,为什么不让老爷我先尝一尝?把他俩轰出去,枣子给我留下!你看,连县太爷都这么喜欢吃的枣子,能不甜吗?”奶奶讲到这个故事的最后,自己笑得已经合不拢嘴。
奶奶早早晚晚都要踮着她那曾经裹过一段时间的脚去看护那片枣树。在一天天的守望中,树上的枣儿不知不觉变得光滑圆润,不知不觉变得红艳欲滴,不知不觉有点已经笑开了裂纹。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到了红枣收获的季节。家人们提前准备好几根打枣的木杆子,这些木杆子是从枯死的枣树上截取的枝条,虽然曲曲弯弯,可是非常坚硬柔韧。家人们拿着筐子、大口袋,小口袋,提着枣杆子去脑畔上打枣。
有三、四颗枣树实在太大了,树冠像一把大伞,大得足有几间屋子,主干粗得大人都搂不过来,树上像手臂一样延伸出无数的枝条。灵巧的小弟爬上枣树,也只能够得着枣树中间很少一部分枣儿。枣儿繁密的地方大都在高处,大人们尽情抡起枣杆子,一杆子下去,就有无数成熟的枣儿“噼里啪啦”的掉落到下面的草地上。我和弟妹抢着往自己的筐子里剑,看谁捡的快,看谁先把筐子剑满,在剑枣的同时还不忘记给自己嘴巴里吃一颗。那脆生生,香甜甜的枣儿吃到嘴里,好似美味佳肴。那些树梢上稀疏的枣儿,就要用到竹竿,还要在上面绑上粗铁丝折成的弯钩。这个时候,人们要仰起头,眯起眼,躲避着秋日刺眼的日光,慢慢地寻找目标,一次,两次,那一枚枚、稀稀落落的红枣终于被钩子钩住,稍一使劲就连叶带枣拧了下来。
打枣的时候,难免会拽扯下一些枣树枝条。奶奶告诉我们,不要怕,没关系,枝条折断来年正好可以生出新枝。可是,对于掉落到草丛中的枣儿,奶奶却告诫我们要格外注意不要踩坏。她跪在地上,用手小心翼翼地把掉落在草丛中的枣儿一个个捡起来,用袖口擦干净,轻轻放在旁边的筐子里。她的表情凝重而又喜悦,仿佛放进筐子里的是家庭的未来与希望。
这些枣树上的枣儿足足装了十多袋。奶奶将收获的枣儿精心挑选后,晾晒到家中院子的中央、磨盘上,大筐、小筐里,瓷盆中,远远望去红枣镶嵌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奶奶的院子好似一块大花布,耀眼夺目。阴雨天气的时候奶奶还要把它们收回家。天晴了再晒出去,这样,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枣儿表面没有了起初的紧绷光润,一个个枣儿像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皱皱巴巴,颜色也变得深红。
奶奶告诉我们:“人们都觉得新摘下的枣儿脆甜可口,可是枣儿只有经过多日晾晒才能长久存放。而且,你别看这晒过的枣儿皱皱巴巴,模样不好看,可是这样的枣儿最甜最好吃。如果把咱这枣儿拿到集市上,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集日到了,天还没亮,奶奶和爷爷俩凑合着吃口饭,便收拾起枣儿布袋去集市上卖枣。晨光熹微,寒风刺骨。奶奶的脚本来走路不稳,又背着半口袋枣,走不快;一直跟在爷爷的后面。可是,当他们走到几十里外的城里集市上时人还不多。奶奶选好摊位,将肩上的枣儿口袋放下来,用衣袖擦一擦脸上的汗水,等待买主的光临。
买枣的人一个个那么挑剔,他们将那枣儿攥在手里仔细端详看枣儿是不是干燥,表面有没有虫眼,果肉是不是实成,有的还要拿起一两个嚼在嘴里慢慢咂摸滋味,一分一厘的拼命压低价钱。一向温和善良的奶奶不生气,一遍遍解释,一句句争辩,一点点争取好的价钱。这样,当他们将半口袋枣儿卖完的时候早已到下午了。奶奶将一分一毛的卖枣钱整理好,高兴的像个小孩似的,心里像吃了糖那样,甜丝丝的,兴高采烈地和爷爷从那条长满杨树的漫长的土路上回家。他俩说着话,一路走,一路歇息,走到村口时,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的余晖照着疲倦的身躯,他们的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就这样,每当家里用度紧张的时候,奶奶和爷爷就背着枣口袋去赶集,直到将枣卖完。
后来奶奶对我们说:“你们别小看这些枣树,就是它帮着我们一家人度过那最难熬的日子,这卖枣的钱可以买书笔纸张,可以买柴米油盐贴补家用。对我们一家人来说,这些枣树支撑起我们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对我们一家人有恩啊。”
在一年中大多数的岁月里,枣树是那样沧桑落寞。春天绿柳如云桃花朵朵的时候,枣树却依然沉睡未醒,好像对春天的到来无动于衷。春末夏初,枣树才长出嫩芽,不久开出黄绿色的星星点点的小花,盛夏时节,青草如绿毯铺满田野,枣树上一片片椭圆形的树叶也绿得发亮。秋天来临,昔日那些繁花满枝的果树落落寡欢,枣树好像忽然之间抬起头舒展开了眉眼,四处伸展的枝条上就像挂起了一盏盏鲜艳夺目的红灯笼,让秋天空阔的田野变得生机盎然。冬天到了,有时寒风凛冽,有时雨雪交加,风霜如刀,可枣树的躯好像对春天的到来无动于衷,一道道的裂纹,默默承受,毫无怨言。奶奶就像这些枣树一样春夏秋冬年年月月守候着艰辛的岁月。
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村里人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像以往那样对枣树过分关注。尽管家里的生活早已经不再依靠卖枣的钱来维持,可是奶奶仍然经常去照看守护那片枣树。而且我感觉奶奶有时候会和枣树啦话,啦话时间有时足够半小时。她总是一次次把枣树周围地面上的杂草用镰刀清理得干干净净,把枣树周围的地整理的整整齐齐,有时候还特意给枣树枝条上挂上一根根红布条。
奶奶走路越来越慢,从家中到枣树地来回一趟的时间越来越长。枣树早已过了它最好的年龄,它和奶奶一样越来越苍老,树上结的枣儿也越来越少。秋天枣儿成熟的时候,就连家里人也不愿意为了几个枣子劳神费力,奶奶却坚持一个人去打枣。沉重的枣木杆子她举不动,只能拿着自做的长镰刀费力地把枣儿一个个钩下来。对于结枣不多的老树,她自有她的态度,她说:“这树就像人一样,结了这么多年的枣是多么不容易啊,虽然现在树上的枣少了,可是再少也不能糟蹋,咱不能辜负枣树。”
奶奶把不多的枣儿小心收藏起来,等到过年的时候拿给我们吃。她仍然是那句常说的老话:“什么地方的枣儿也不如咱延川的红枣好吃,无论走到哪里你们都不能忘记家乡的红枣。”
后来,我们村所在的南河沟,因黄河引水建造水库,村子整体搬迁,奶奶的那片枣树也被毁掉了,我们再也吃不到奶奶的红枣了。奶奶的那片红枣树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定格在我童年的岁月里……
奶奶去世很多年了,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还铭刻在我的心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经常想起奶奶脑畔上的那片红枣树,想起家乡高低起伏山梁梁上的田野,眼前时常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在那片祖祖辈辈生生不息耕耘劳作的土地上,春风荡漾,繁华满枝,鸟儿飞翔,一棵棵枣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芽滋长,熠熠闪光。
奶奶的那片红枣树,是奶奶曾经的希望,是我们现在的念想,她养育了一代代的曹家人。
作者简介:
曹艳阳,女,陕西延川县人。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金融作协会员,延安市作协会员、延安诗词学会会员。诗歌及散文发表于《作家文学》《中国文学》《文学与艺术》《丝路金融文学》《山花》等刊物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