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丽的婚事

文／崔治营

夏天天亮得早，还没有五点，金灿灿的太阳就出来了，把个世界照得亮堂堂的，高兴得鸟儿们扯着脖子欢唱。

在鸟儿们的鸣啭中，二十六岁的常丽姑娘醒来了。她坐起身，拢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刘海儿，继而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身边的一面小圆镜。圆镜中的姑娘两腮红晕，眉如柳叶，目似杏核，十分好看。要说最好看的还是她的小嘴儿，那两片小巧的唇微微一动，就像两片儿温润的花瓣儿。

常丽被圆镜中的姑娘陶醉了，久久地不愿将镜子放下。也难怪，再过五天就是她的大婚之喜了，作为一个准新娘，她怎能不在意自己的清纯之美呢？

看着看着，常丽姑娘忽然又哭了，她用右手食指轻轻揩了一下鼻翼，两行幸福的泪珠儿就悄悄地溢出了眼眶。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干干净净，院子绿意融融，安宁中尽是美好。

而这份安宁和美好，以前是不属于她的，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她所拥有的除了无边的孤独，还有无尽的悲苦。

她是个早产儿，在母胎里还没待满七个月，就因为一次意外降生了，生下来时，她气息微弱，小脸蜡黄，连一声向世界宣告的力气也没有。医生、护士尽了最大的努力，总算保住了她的生命，可是，她的家庭，彻底成了赤贫，她的父亲老实巴交，只会土里刨食，她的母亲，原本就木讷体虚，这次意外后更是一蹶不振，不但丧失了所有的劳动能力，还新添了好几种疾病，走路离不开双拐。

这样的家庭境况，真应了那句老话，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在这种境遇里，母亲虽能陪伴她，但是抱不了她，她常常在一辆小车上一坐就是半天，就连小便，母亲也管不了她。更要命的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满村跑了，她的双腿还软绵绵的，连自己的身体也支撑不住，更别提走路了。无奈何，父亲只好再带她跑医院看医生，医生经过悉心诊疗，只得无奈地告诉父亲，孩子因为早产，脑瘫，站不起来的。医生的话尽管很轻，还是将父亲的心碾碎了，也将常丽的心碾碎了。同龄的孩子们上学了，她只能呆坐在木头小车上，同龄的孩子上班了，她还只能呆坐着，只是木头小车换成了轮椅，同龄的伙伴结婚了，她的爱情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现实真是太残酷了，长大后的常丽更加沉默，白天，她紧咬着嘴唇不说话，晚上，她望着惨白的月光睡不着。母亲心智出了问题，对女儿的婚事不知着急，可是父亲却忧心如焚，女儿这种情况，终身大事该怎么办呀？自己老了没人管是小事，女儿的终身没处托付可是天大的事啊！父亲长时间被这件事困扰着，满头的黑发早早地就白了。

有一天上午，母亲正陪着常丽在院中呆坐，父亲忽然领进家里几个人，其中一个女的大高个，披肩发，走起路来像一阵风。常丽没见过生人，一看见那几个人，她本能地往母亲那边躲。父亲凑过来，弯腰对她说：丽啊，别害怕，扶贫工作队的领导们来看你了。听了父亲的话，常丽怯生生地抬起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个女的凑近她，也弯下腰说：小妹妹，不要紧张啊，我们是上级派下来扶贫的，今后你有什么困难和心里话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力尽所能地帮助你和你的家庭。

轮椅上的常丽似懂非懂，两眼直勾勾呆愣愣地望着那女子，先是看她的脸，继而看她修长的双腿，然后就是嘤嘤的啜泣。那长发女子回头看看另外几人，叹口气，掏出雪白的纸巾，一边温柔地给她拭泪一边说：小妹妹，不要哭，不要哭，有什么话尽管和姐说。那女子的声音真是太好听了，听得常丽心里痒痒酥酥的，就像春风抚慰上了粗粝的原野，可是常丽不会描述她当时的心情，只能眼含泪花用力点头。

那天，常丽一句话也没和那长发女子说，她以为人家来一趟就不会再来了，和人家说多了有什么用呢？可是没想到，三天后那女的又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来的。当时父亲不在家，母亲也不会招待客人，常丽用歉疚的目光看着那女子。那女子自己寻个板凳，坐在常丽的轮椅边，拉过她的双手说：小妹啊，天天在家坐着也怪闷的，我给你找点手工零活你干不干啊，一来可以挣点工资补贴家用，二来也可以帮你解闷。常丽从那女子手中抽回双手，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小声说：我行吗？那女子笑笑说：没问题，你肯定能的，姐给你的活不复杂，你一学就会的。常丽很开心，噗嗤一声笑了。

两人正说着话，父亲回来了，他一看见那女子，慌忙擦手倒水，一边忙活一边表达歉意：马书记啊，你看看，为我家的事又让你跑一趟，来了连杯水也喝不上。

被父亲称作马书记的女子连连摆手说：常大叔，你不用客气，我是上级派来帮你们脱贫的，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应该全力去办。

接下来，常丽看到父亲将水杯塞到马书记手中，脸上挂上无限感激的表情说：小马书记啊，我嘴笨，也不知道该怎样说，反正就是，哎，就是现在的党和政府真是太好了，时时刻刻想着我这样的贫困户，不但送米送油，还给他娘俩办了低保，给我在村里安排了公益岗位，有了上级的关怀和照顾，现在我的日子比以前可好多了。

父亲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常丽明白了，现在的社会是千古难逢的好社会，被父亲称作马书记的女子是千古难逢的好人。于是，常丽鼓了鼓勇气说：马书记，谢谢你。

那女子听了一愣，继而一喜，她弯下腰说：小妹啊，你不要叫马书记，叫大姐。大姐！常丽痛痛快快地叫了一声，甜甜地笑了。父亲也呵呵地笑了，笑过之后，他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

马大姐喝了两口水，从包里拿出几个铁钉和带孔的马蹄片说：常大叔，我今天来，就是想教丽妹妹做做这个手工活，不难的，她肯定一学就会。

嗯，常丽从生下来就没这么开心过，我尽力，大姐，试试吧。

马大姐拿起一个马蹄片，又拿起一个铁钉，将铁钉往马蹄片孔里一插，然后用小钳子一弯，说：行了。

常丽两眼放光，说：就这么容易啊，我做得了！

父亲高兴坏了，回过身抹眼睛。母亲好像也明白了什么，跟着呵呵笑。

马大姐要走了，常丽抓住她的手舍不得，大姐说：小妹妹，别伤心，姐会经常来看你的，明天我就让人送活来，干完了再让他拉回去，你只管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马大姐走了，那晚，常丽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觉。

第二天，马大姐果然来了，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男子骑着一辆红色宗申三轮摩托车，车厢里装了一大堆马蹄片和细铁钉。马大姐介绍说那男子叫刘大明，是西面梨花屯五金厂的工人，今后就由他负责给常丽送活拉活。刚开始那几天，那刘大明腼腆得要命，除了卸车、装车，一句话也不多说。后来常丽看他卸车装车也怪辛苦的，就提前备下了毛巾和热水，等他忙乎完了就招呼他擦把脸喝杯水。从那以后，刘大明才开始和常丽有了交流，常丽才知道他因为疾病，一条腿成了假肢，而且他还没娶媳妇儿。

知道了那些秘密后，常丽不自觉地就有了心事，如果刘大明来得晚了她就心慌意乱，没抓没挠的。她将自己的心事讲给马大姐听，马大姐笑着说，恭喜你啊丽妹妹，这是你的爱情来敲门了，回头我和刘大明说说，看他什么态度吧。没想到，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刘大明很干脆地给了回话：只要常丽不嫌我一条腿，我就愿意！消息反馈回来，常丽高兴得暗自流泪，父亲也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他和马书记说，刘大明老实巴交的，绝对亏待不了我闺女，即便他们两个都身有残疾，我想党和政府是忘不了他们的，一定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下去！马书记回答得也很干脆：那是绝对肯定的！

常丽回想到这儿，父亲打扫完村街乐呵呵地回来了，她等父亲洗完了脸，羞答答地说：爸，你抽空给买几张大红纸吧，我想自己剪一些大红喜字和福娃，添添喜庆。

父亲想了想，说：红纸我给你买，但是除了剪喜字福娃，还得再剪个大大的镰刀和锤子。

父亲担心常丽不明白，又补充说：这个必须剪，镰刀、锤子代表的是党，没有党的扶贫政策就没有咱今天的幸福生活。

常丽明白了，答应父亲说：放心吧，我一定剪！

作者简介：崔治营，河北省南皮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