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开的鸢尾花
文/ 吴晓薇
当我提笔写下这个题目时,内心涌动的是对往昔岁月的悠长回忆。时间是一架巨大转动的风车,连带着记忆的涓涓流水不慌不忙地,年复一年地转动着自己。在这缓缓的流水中,始终闪烁着脑海深处无法抹去的色彩,这些色彩将三十六年后的我拉回到梦中的那片土地,一切的记忆如光影般相互重叠。它是一座偏僻的西北小城,小得我曾经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这座小城没有沈从文先生笔下湘西小城的温婉秀雅,更没有古城西安的浑厚深邃。但它予我却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我的青春我的思念都在小城的燕伋望鲁台上、昆卢洞里的叮当水声中。千河之畔的我们结伴而行,迎着夕阳,踏着细浪,飞鸟与芦苇亲昵相吻……这些画面常常使我梦醒之后泪洒枕巾。

月 夜
当汽车环绕在绿树掩映之中的公路上时,透过繁茂的大树一眼就能望见千河之畔的一幢高楼,那就是我曾经工作五年的一所中学——红山中学。校园沿路而建,南来北往的从甘肃华亭运煤的大卡车轰隆隆疾驰而过,路旁有个简陋狭小的小卖部,货架上的物品也只是烟酒糖茶,饮品小吃、针头线脑一类的平常日用。歇脚的司机时常下车买包烟、买瓶水或闲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缓解长途行驶的疲劳。小店只在周末营业平时店门紧闭。店主我们都叫她惠姨,虽然叫姨,看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也许是结婚早又有两个孩子吧。刚参加工作的我们常常周末总喜欢钻进小店买些小吃解解馋,惠姨笑盈盈地拿出并一再说,这些都是新进的货,新鲜着呢,你们放心吃。梨窝浅露的脸庞,和气微缓的说话姿态让我很喜欢和她聊天。聊得多了,我们捻熟起来,她也就说起了她的家事,丈夫是她青梅竹马的同学,家境在村里也算殷实。高中毕业后顺理成章两人结婚生子过起了平常百姓生活。谁知,在她三十岁那年,祸从天降,先是家里公公病逝,紧接着丈夫又出了车祸,一条腿残疾,一连串的打击,年迈多病的婆婆几乎哭瞎了双眼,年幼的孩子懵懂无措。惠姨只好家里家外支撑起来,开个小卖部补贴家用,供孩子上学。小卖部就在学校斜对面,推开我宿舍的南窗就能见到她忙碌的身影,乌黑光亮的马尾辫。景色秀丽,清澈浅绿的千河水滋养了勤劳善良忍重无悔的千阳人,也同时赋予了惠姨身上难以言表的少妇韵味。小卖部的灯光时常照亮着我们从县城看完电影回校的小径。不远处的千河大桥上曾经留下过我们年轻的身影,河堤两岸似乎还回荡着青春的呼唤,懵懂青涩的脸庞隐约闪现着柔和的微笑。如今的惠姨是不是还和当年和我们谈天说地时一样美丽,娴静。
记得那一年分到学校的有五位年轻老师。身材高挑,面孔白皙戴着黑框眼镜的吕,普通话说的不标准,上课时,遇到调皮捣蛋的学生情急之下往外“请”,口无遮拦就会冒出“拱(滚)出去”,“炙(猪)都比你聪明”学生经常被她的方言搞得哄堂大笑,只剩下立在原地呆呆的莫名其妙的她。说话慢吞吞的李,长相帅气,但一袭灰色中山装让他有点老成,让原本俊朗的外表平添了几分成熟。幽默风趣的仁,是我们几个的主心骨,去哪儿玩,吃什么当地小吃他决定,因为他是当地人。还有一位面孔黝黑,身材魁梧的男孩,由于和他相处时间较短,现在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可他乌黑有神的眼睛,回头微笑的样子,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八月底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斜靠在操场的西墙上,顺墙攀援的爬山虎叶片油亮茎杆交错,向四面铺开。叶蔓弥散,绿色的海浪被微风吹动在墙上轻轻蠕动。我们几个相约,晚饭后大家去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散步。记得那晚是有月亮的,大家顺着河边向坡上走去。一轮满月,从天空中俯视我们,端详我们,陪伴我们。月光下的山坡,如同白昼,一切都在水绿色的光影中流动。登上高坡,隔河眺望,对面小城灯火阑珊绚丽多彩。静静流淌的千河水,草丛中的虫鸣声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清亮柔和的神秘感。我们没有一个人开口,大家都屏息望着脚下这片土地,似乎都希望把这一刻尽量记在心里。不知谁兴奋地叫起来:“快看!那里有一棵核桃树!”月光下的大树清晰而独立,粗壮挺拔树冠如盖,八月的果实挂满枝头,个个玲珑饱满,在微蓝的月光下青绿中透着光亮。奇怪的是,那晚却没有一个人伸手采摘。在这清凉的山上,芳草萋萋,树影绰约,大家可能都希望把此时的感觉留存于心地,希望把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惊羨留在这个夜晚吧。世事沧桑,三十年后再去此地已不可能再有那时的感觉了。人就是这么奇怪,时隔境迁,心境也有大的不同。昔日山花烂漫的土坡被整齐划一的绿树花草代替,河堤两岸栈桥迂回三两游人注目远眺。现在这里已成为千湖国家湿地公园,和老友故地重游,再踏上昔日曾经挥洒青春的故土,大家几乎都有点语无伦次,也感慨万千,我们笑着,笑时光短暂,已人到中年:一起梳捋着思绪回忆着那有趣的人、那年少轻狂的事,透过重重绿意远处的白塔和红瓦依旧色彩分明。
人们常常容易遗忘白昼的回忆,而在那些个有月亮的夜晚,在我们的生命中出现的美好回忆,永远铭记在心中

家 访
最初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比班上其他学生年龄略大一点,个头较高,身体也壮实。她话不多,总是在下课后默默地帮我把讲义拿回办公室。山区的孩子上学离家都很远,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里,她便是其中的一个。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她放下教本,并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脸上露出怯怯的神情,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老师,明天你可不可以上我家去一趟?”我没有明白她的用意,而是反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她脸庞一红低下头,穿着敞口布鞋的右脚使劲地蹭着地面,嘴里发出梦呓般细微的声音:“老师,你先答应我吧!”我疑惑于她奇怪的要求连忙应承下来,随即她眼里闪过一丝哀愁,慢慢道出缘由。原来家里人不想再供她读书,让她回家务农养蜂。我心里知道山区的孩子十五六岁,初中毕业辍学回家是常有的事,可当我的学生遭遇此事,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一定要帮助这个花季少年,当时年轻的我心里涌动着不可抑制的果敢和坚定。
登上北塬,一马平川的空旷田野,连呼吸都能闻到青草的味道。前面身着红衣的少女姗姗走过青绿的田间,微风带起她的衣角和发梢,就像那树丛高处怒放的红花。我不能想象这个孩子辍学后的情景,年长几岁许得佳婿再生儿育女,像她的长辈一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琐碎艰难的生活。不能这样,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改变她的命运。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整齐而又安静,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不停飘落。她的父母热情地一边倒水,一边和我拉起家常,从他们的语气和言语中,我意识到他们把我认同她女儿的同学了,我急忙说明我的来意,这对夫妇一下子慌了手脚刚刚还口若悬河的父亲,立时沉默不语,对我提出的问题避而不谈,显然他还是打定主意,让孩子毕业回家务农。在我的劝导下陈述利弊,在他们女儿的哀求中,孩子的母亲总算是松口了,答应让孩子继续上学。
黄昏时分,我起身告辞淳朴的一家人,天边的晚霞把整个大地映照得红彤彤,羁鸟归林,炊烟袅袅,远处飘来的微风吹得路旁白桦林沙沙作响,这正是乡村最美的时候。

冬 日
千阳的冬天,极冷也极美。千河冰封之时,我时常站在千河大桥上看孩子们在河面上滑雪戏嘻。大雪覆盖了河道,千湖似银色长练横贯东西,河面宽阔,浅滩较多,远处没有冰封的浅滩流水缓缓东行。有几个不怕冷的人手握鱼竿,口里哈着热气,神情专注地盯着浅滩处,真有点“孤舟簔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在极寒的天气里,当地民俗:吹破脸蛋冻跌脚”是没有经历过,但“冰块冻掉铁桶底”是我经历过的最有趣的,也是最无奈的事。早起拖地,孩子们提着没有底的水桶找我,看见他们红的像入冬的火罐柿子的圆圆脸蛋,胡萝卜似的双手,黑睫毛上挂着的冰霜,我又气又好笑,“这冻死人的天气,还拖啥地!桶坏就坏了,别把手冻掉了”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下课提着没底的铁桶在校园里堆起了雪人。冬天学校给每位老师办公室配有过冬的火炉,这种炉子取暖极好,炉膛里黑煤红焰火苗飞舞,烟管滚烫难触,不一会房间就热气腾腾,温暖舒适。盖上炉盖,水壶置上,坐在炉旁看书,便可撒一把花生、核桃、板栗放在一侧,当然土豆和红薯也是不可少的。不一会儿房间里香气四溢,噼啪作响,听觉与嗅觉的双重撞击让你难挡诱惑,至今想起那味道都觉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远远胜过单调重复的食堂饭菜。屋外漫天飞雪,屋内少了白居易描绘的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情趣,可屋内弥漫着果香的热气,壶中噗噗吐出的水汽,时常让我双眼模糊红晕染颊。院子里,菜地上东倒西歪地杵着几棵未拔的莴笋,被积雪压折的叶子无力的低垂着脑袋,几行焦叶小葱顶着尖尖的雪帽,瑟瑟地在寒风中发抖。那是王老师爱人的小菜园,眼见了他春日里扬锄栽苗的壮举,好不欢实。
操场上的几只山雀蹦跳着寻觅吃食,雪地上留下的痕迹使松软细腻的积雪顿时生动起来。原来早起的学生和早起的小鸟一样,是要快乐地唱起了歌才行啊,孩子们已经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学习生活,在我听来特别动听特别悦耳。他们在冬日的寒风中,手拉着手一面跑一面笑,红红的脸蛋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让我疼爱,身着补丁的大大外套从里到外散发着青春的活力。我可爱的孩子们,求学上进是你们战胜一切苦难的动力。我微笑地注视着他们,刹那间突然有一种似曾经历的感觉。
在那如水的日子,孩子们带给我的快乐如佳酿如暖阳让当时寂寞沉郁的我感受到真情。他们的质朴犹如山坡上遍地盛开的鸢尾花总让我感动。

作者简介:
吴晓薇,网名:东篱采菊,陕西省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朗读、阅读。用心生活,真情写文,先后在各网络平台上发表散文、诗歌、随笔五十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