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 乡 的 年
赵元主
页岭自西弯生一支脉,如长藤向北蔓延开去,时宽时窄,似断又续。这支脉的两翼又生出无数枝杈,每两条枝杈间又是沟。这就形成了故乡沟壑纵横的地貌特征。
在这高高低低的山梁上和深深浅浅的沟沟岔岔散居着一千多户农家。
夏到秋,梁脊的道路两旁的小麦、玉米把个山梁妆扮的丰腴而美丽,实蓬蓬地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乍到这里的生人,还以为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呢!秋收后,山梁便脱去了厚重的外衣,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裸体,是那样的苍凉。冬天,大多日子是北风肆虐的时间。故乡的雪下的比较少,多在年根底才难得下一场雪。此时家家户户的房顶、树枝、柴垛、墙头都“银装素裹”了,整个山梁白茫茫一片。“山舞银蛇”是对故乡雪景的恰当描写。大雪一停,蛰了几天的孩子惊喜地从自家的门缝里溜出来,欢呼着在院子里或打麦场上堆雪人、打雪仗。落了叶的乔木枝桠分明,顶着怒号的北风,抖落身上的积雪,期盼着春天的来临。农家的院边及屋檐下堆着或挂着一年的收获。山雀们趁人们被冻得缩在屋里,便肆无忌惮的偷食着他们的劳作成果。
黄昏,从农家的烟囱里挤出来的炊烟懒洋洋的在屋顶弥漫着,又慢腾腾的站起来和附近的树枝亲近,三绕两绕,作恋恋不舍状,最后才极不情愿的骑上风的脊背飞走。
冬日,农人们除了给田里送土粪以外,没有多少农活。年轻人相约打打小麻将,老汉们用柴生上火盆,一边熬茶一边烤火,女人们则忙着针线活。
“过了腊八,咚咚嚓嚓”。远近村庄便打起了鼓,敲起了锣,年气渐渐浓了起来。腊月二十前后,人们就开始准备年事。二十三,家家户户大扫除,客房、厨屋、猪圈、牛舍、鸡窝,角角落落都要见笤帚。白土粉墙,白纸糊窗。扫去一年的晦气。清扫完毕,燃香焚纸送灶神。

一般人家过年都要杀一头大肥猪。猪肉除自家春节期间食用和招待亲朋外,亲戚之间也要送上三斤、五斤的。一部分爤臊子,剩余的做腊肉。就是把膘色肥厚的精肉放在蒸笼里略加温后,撒上盐,用纸包严,挂在窑壁上,可保持半年不变质。过节或招待人时随用随取。杀猪的时间一定要在立春之前,立春后杀的猪会使猪肉的保质期大大缩短。
杀猪这几天,最忙的数“老刀子”二爷,这活非他莫属。谁家要杀猪,必须提前和二爷预约。二爷便按各家打招呼的先后,做出杀猪的日程安排。

杀猪这活可是个技术活。首先是用刀,一刀进去,要正中穴道,且不能一刀毙命。用刀不当,就会使猪血流不尽或是伤着气管,随着猪的挣扎嚎叫,血就会乱喷。
大家七手八脚,揪尾巴、抓耳朵、提后腿,把猪按倒在杀猪桌上。二爷嘴里横咬着杀猪刀,用绳子扎紧了猪的长嘴,摆足了架势,活生生一个侩子手。一刀进去,血便顺着刀口汩汩地流出来。有人端着盆接猪血。等猪血流尽,主妇便忙着和血面,蒸血条。
其次是用水。猪杀死后,要用开水烫去猪毛。这才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这烫猪用水温度是至关要紧的,水温太高,会烫坏猪皮;水温太低则烫不利猪毛。水温的高低只有“老刀子”二爷用手一试便知,其他人望尘莫及。拔净猪毛,上了架,开了膛,“老刀子”二爷用刀在死猪身上啪啪的拍几下,或赞道:“瞅这膘色!”或叹道:“唉,把猪喂成啥了!”这便是对这些猪的主人们的评语。一边说一边割下猪头,主家把猪头提去敬灶爷。二爷又麻利地割下猪脖子上的一圈肉,主妇等着下锅煮熟招待杀猪帮忙的人。
第三是开膛倒脏。这个环节可是个精细活,弄不好,肠子肚子被弄破,屎尿横溢,臭不可闻尚在其次,弄脏猪肉就麻烦了。
一群孩子等着二爷割猪尿脬,可二爷就象有意调孩子们的胃口似的,总是忙别的事迟迟不把猪尿脬割下来。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二爷割下了猪尿脬,随手远远的扔了出去,一群孩子便去抢。抢到的孩子提着就跑,怕被别人夺了去;没抢到的孩子便在后面追,好一场抢夺战。最终抢到猪尿脬的孩子倒了猪尿,把猪尿脬放到地上用手用脚反复揉搓,最后用竹筒插进猪尿脬口,吹足气,用线绳扎紧,像气球似的。大家像外国人玩橄榄球似的玩起了抛接猪尿脬的游戏。
一群狗守在杀猪场周围,等着二爷施舍猪鞭、猪水门、猪肛门。惹得一群花鸨在杀猪场上空盘旋着,发出“水溜溜”的叫声,时而俯冲下来与狗争食。

杀猪的日程安排得很紧,一天要杀四、五头猪,否则赶立春杀不完。于是,这家刚收了摊,那家又开了张。等一天的任务完成了,当天第一家杀猪的人家的饭就熟了。蒸馍泡血条汤,满盘满盘的肥猪肉,杀猪帮忙的人吃着、谈论着杀猪过程中的经验和失误,以及发生的有趣事,评论着各家猪的膘色,也谋划着明天的活计。
等招待大家吃完饭,姑嫂及半大儿女便东家出西家进忙着给邻家送饭菜。家家都是一碗肉上面架两个大蒸馍,一碗油汪汪的血条汤。虽然家家都不缺吃喝,可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也是先人传下的老规程。
忙完了杀猪,就到了年根底。除夕天黑后家家户户院子里燃起一堆柴火,孩子们围着火堆欢呼雀跃放鞭炮;老爷爷咬着烟锅一边收拢着火堆,一边给孩子们发放鞭炮,乐的涎水顺着烟锅杆往下流;女人们还忙着炸油饼、馃子。

等全家人去十字路口烧纸敬过先人,就开始坐夜吃年夜饭。同宗各家带着自家准备的酒菜,聚集在一起,共话丰收,增进亲情,过去一年中发生的磕磕碰碰等不愉快便在谈笑中烟消雾散了。
坐夜的过程中,长辈要给晚辈发压岁钱。过去日子不宽展,三毛五毛不嫌少,如今生活富裕了,大团结、五零、幺百零的发,也不嫌多。
正月初三、四,开始走亲戚:回娘家、拜舅舅、看姑妈。新婚男女初二给岳父母拜年,称“上门”。

正月里,乡间是要耍社火的。平日里笨手笨脚的男人化了妆,穿上剧装,舞起刀枪,踏着鼓点,一套一套的演绎着历史故事。大人娃娃便没远没近尾随着社火班子去看热闹,通宵不眠。一直闹到元宵节过罢。
元宵节又叫灯节,十四试灯,十五游灯,十六踏灯。天天晚上,玉兔东升,一群孩子提了灯笼,像一条游动着的火龙。
整个正月,人们陶醉于过年的喜庆之中。
年的热浪催化了山梁上的积雪,村头上的柳枝开始泛绿,春天又要来了。

作者简介:
赵元主,麟游县丈八镇人,生于一九五一年农历八月初九,高中文化程度,中共党员。
1971年9月10日参加教育工作,先后任教于丈八乡中心小学、丈八中学、天堂七年制学校、招贤乡中心小学。曾担任丈八、招贤乡中心小学校长,丈八乡教育干事,丈八学区党支部书记。
2004年主编《丈八乡志》。2005年8月抽调县委宣传部编写剧本《紫石女杰》,同时参与《九成宫诗草》《生肖对联》《中国对联集成陕西卷麟游分卷》编辑。10月抽调教体局主编《麟游县文化体育志》。著《中学生对联知识读本》《园叟联选》《园叟拾佚》,部分对联作品及个人小传入编《中国楹联家大辞典》及《当代楹联家大观》。主编《马巷口赵氏族谱》201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