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天·絮语
文/丰月


1


抵近年关，我以一枚雪为马
白马银枪，飞越重重隘口
抵达旷野，怆然的涕泗早已失去苍凉
这个世界只有孤独的英雄和寂寞的凡人
芨芨草的啸声已胜过羌笛
冷到极致，我还会点燃一把火
看，金戈铁马踏碎冰河


2


在经幡面前，我的悲悯一无是处
而相较献辞，我的歌吟聊胜于无
不可虚拟华章，当真言隐于草木
我的信仰只匍匐于土地
金膝不可跪地，骨头的坚硬撑得起肉体
我的虔诚只遵从阳光的指引，不问灵魂的去处


3


今天，要和一切逝去的事物再一次握手言欢
放弃与岁月的对抗，让时光染白双鬓
群山都会白头，沧海也会桑田
海枯和石烂，就在生命的尽头
今天，我开始等明天的雪和未来的雨
心藏内心的闪电，坐拥老去的物件，不说悲喜


4


人潮，早市，鸟雀隐身于人间烟火
今天可以暂时搁置雪事
在大寒之前，成为太阳金箭的靶子
暂时忘记远方的硝烟，饥饿，疲劳
以及鲜血和死亡
然后在湟湟水岸，想象一场浩大的奔腾
一泻千里，穿透时间的屏障


5


恍惚于半梦半醒，童年从油炸的馍馍开始
从烟熏火燎的灶台开始
从踩雪的咯吱声开始。清晨鸟雀依然安好
炊烟还在袅袅，而记忆穿越时空
此时，我们都是时间的弃儿
在漫长的的岁月中，想起亲人时
已不会哭泣，怀念却刺痛久已麻木的神经


6


大寒，鸟雀们收紧羽毛取暖
而我噤声，只等阳光在正午大片大片撒下来
覆盖封冻的冰河，再次谛听水的低唱慢吟
忽略风声，人声，爆竹声
不提年味，只怀恋纸灰，荒草
不写颂词，只在寂寥的人间用心温暖炎凉


7


不贴春联，要贴也要贴白纸黑字，黑白分明
让怀念洁白无暇，让疼痛醒目刺眼
不放爆竹，要放也要放雷霆闪电，震撼视听
让灾难闻声遁匿，让怪兽远离人间
在轮回的道途，终点都是起点


8


手指的方向，不惧寒冷
有人提前燃放烟花，我用手指给贝贝看
两岁的孩童，眼睛里都是惊喜
那些好看的烟火，各种形状的烟火
在夜空中，是燃放者的，也是我俩的
此刻，大寒之夜不适合再说冷的极致


9


把悲欢离合一词中的“悲”“离”剔除
和所有在世与不在世的亲人团圆，今天
要在阴阳两界游走，与遇到的一切
互致问候，大声说出“你好”
收紧所有的泪水，绽开无尽的笑颜
今天，还要剔除所有的冷词语
怀揣爱意，温暖，看先人挂满天街的灯笼


10


临水而居，人间的水岸夜色斑斓
听涛的人，今天仰望天空
躬身很久了，需要抬抬头
改一改低眉顺眼，改一改卑微屈膝
今夜还要除去“夕”和“年”两个怪兽
将黑驱入黑，把光还给光，静待春暖花开


11


不朽是一个虚幻的词语，无须讳言
不看族谱，我们已忘记先祖的姓名
一切消逝的东西都会具体成一粒尘的象形
不可会意，我的前世是不是
都经历过离别的冷。今夜辞去旧岁
在新年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步都是归途
而每一条河流的岸边，都有扼腕的壮士悲歌


12


今夜不写献辞，在爆竹声中撕掉一页日历
抖落内心纠结，放空自己
打开记忆的扇面，看时间流淌成岁月
再一次将北风捋成一缕缕的星光
憋住，不说冷，不说冻死的老狗
不说永恒，只提轮回，只提渡劫和重生


13


狂欢之后便是宁寂，湟水河不响
北山和南山默然，而东西山是不肯寂寞的
一个要顶起鸟鸣和太阳
一个要收回倦鸟和落日
而我只有黎明、薄暮、炊烟、乡愁
以及蚁行、漂泊、惆怅和无尽的叹嘘
却没有悲哀，是不是过客的世界没有久居之地


14


红纸碎屑，草纸灰烬，冥币残躯
在腾空而悠忽的烟火和跳跃而刹那的烈焰中
完成辞旧迎新的仪式
然后等一场浩大的风自北方之北而来
涤荡，或者肆无忌惮地摧枯拉朽
而河湟，我等一场风比等一场雪更加轻易


15


大风劲吹，此时，我更愿想起蛰伏的虫豸
提及蝼蚁的一生，更想看麻雀的飞翔
和它如戴着镣铐的蹦跳，而步道空无
草丛空无，冻僵的果还留在秃树枝柯
秋天过去很久了，无雪的日子很久了
而尘的舞蹈肆意张扬，一如无语的时间
正在摧折一截截的光阴


16


无花可拈，我就拈一朵雪花
无雪可拈，我便拈一抹微笑
再次路过白马寺，我还是没看见佛
以后还是看不见，路旁的草木是安静的
平安驿是安静的，熬过一千一百个日子
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还要继续走
还要怀揣佛心走，让时光超度劫厄
最后，要拈起一缕缕风，把它搓成救命的绳子


17


今天，亲人相聚，不提众神再临人世
只牵挂故去的和病老的亲人
我已扼不住命运的喉咙，圣人不可破解宿命
今天，窗外风声如诉
我只关注一枚枚沙尘击响窗棂
只看万木肃穆，百草荒敝
只听久失之故乡音讯，然后吐出无奈的喟叹


18


送不走穷年，我就送厄运、病痛
日长夜自短，我只知道此消彼长
只知道冰消时雪融，春暖会花开
只知道财治不了病根，财救不了性命
一切都不可救赎，大风一次次袭来
而雪却在远方不紧不慢，等一个叫雨水的节气


2023.1.1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