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的第11章为"虚中章"。眼睛看的见的有形物重要,看不见的无形的东西更重要。
老子给徒弟尹喜反复阐述"道"中的虚实关系。
尹喜一时也消化不了这么高深的道理。虚就是实,实还是实。他摸着后脑勺,慢慢的琢磨其中的内容。
站在函谷关的城堡瓮城之上,老子指着高大的墙说,对于建造的城堡来说,有利用的是实相的版筑墙,坚固的大砖墙。看不见的大空间,在瓮城里集结兵马,军器,才是无形的大用处。没有军事关隘的话,这堆砖墙也就是一堆泥水材料。普通的建筑物罢了。实和虚也是相互依存的。

函谷关也是关,和其它关没大的区别,石头城砖夯土构造而成。但现在成了国内著名的文化旅游去处,人们冲着天下雄关来观光。为什么不去别地偏来此地,是冲千百年来在这里发生的故事来的。冲着老子和尹喜来的。不是看砖墙看城楼。这些摸不着的东西就是函谷关的虚名,物件的灵魂就是虚,实名虚名相互照应。
"是这么一个道理,虚实是相对的。实,摸的着,虚,摸不着"。尹喜虽是智慧人,但没有老子那么成熟的哲学思考。凡人和神人没区别,有顿悟,也有渐悟。
时间回到两千多年之后。
有两位中外大智慧也讨论过中国的哲学。一位是20世纪伟大的诗人,曾经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人泰戈尔。一个是民国年间中国政坛的风云人物,山西省督军阎锡山。
上世纪30年代,泰戈尔带领印度及几个西方学者,到山西考察乡村建设。当时山西是全国乡村治理的"模范省"。乡村各项事业走在全国各省的前列。
泰戈尔是多么睿智的人物。他走访世界各地观摩,更关心的是异地的文化,他对中华文明古国更充满浓厚的兴趣。而当时的山西土皇帝阎锡山,可不是山上的野夫和流寇出身。他饱读诗书,城府深奥,又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念过书,就是今天描写说阎锡山外王内圣,也不算夸张。
高人对话,彼此欣赏,泰戈尔和阎锡山有一段关于哲学的对话,成为阎锡山终生难忘的经历。
直至1949年8月,阎锡山已从太原逃往台湾。他主持台湾纪念孔子诞辰2500年典礼时,还兴致十足的回顾那次与泰戈尔的哲学对话。
泰戈尔问,"中国文化是什么?"
阎锡山答,"中国文化就是"中"。
泰戈尔很费解,"中,就是中国的文化?"
阎锡山微笑,"知道鸡蛋吗?鸡蛋也是有‘种子’的,这个种子的‘中’就是文化。这是不可思议,不可说明的。宇宙间只有一个种子,这个种子造化万物。假如地球上抽走了这个种子,地球就变成了枯朽。人事失去了'中’,人类就陷于悲惨"。
泰戈尔点点头。大概也和两千年前的尹喜对老子一样,又理解又不理解。只能回印度老家慢慢琢磨去了。

阎锡山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用自己的生动语言解释老子的道冲。
他为什么用"鸡蛋的种子"来说文化。直到老子之后两千多年的现代社会,人们还在纠缠这个宇宙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阎锡山明确回答,是先有"中"才岀现种子。中,这里说的不是简单的不偏不倚,就是老子说的道,阴阳依存的中。阴阳化一,物我合一。中造化了虚实的天地万物。缺了道与中性,地球就会一片死气。人间就缺了法则,陷入悲惨和混乱。
泰戈尔估计是云里雾里。这符合逻辑。一下子搞明白,反而衬不岀中华文明的深不可测。
《道德经》第11章说的内容,简单又委实难理解。字面上,老子只说了三个物件,而真正的道理犹如电影里的画外音。诸位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抽丝剥茧,我们慢慢来研习。
物性的两在,不是价值和使用价值,是实有和虚有,实相与虚相,会让我们认知世界的眼光无限广阔。
第11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老子拿生活中常见的三个物件说事儿,车轱辘,盛物的陶器,窗户框子。
一,车轱辘。
春秋年间的生产工具很原始。当时的车辆无论独轮的还是多轮的,都属于坚木制造。人类使用橡胶铁毂等已是近几百年的事。老子也不会超越,眼中的车轮是这样的。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辐,30根木制的幅条,和我们现代人自行车轮上的钢制幅条一个意思。毂,车轴。老子省略笔墨,不说车架车厢了。就代表这些制作车辆的各种物件吧。放在那里有什么用呢?但组合成车辆能拉东西的话,那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二,陶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埏埴(shān,zhí),古文,描写整个制作的过程,包括挖陶土,制陶艺,直至烧制成大小陶器。这些经过劳动弄成的家伙件,摆在那里是没啥用处的。但如果让它置放物品,盛上东西就真有用了。有使用价值,就产生了价值。
三,窗户框子。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凿,加工。牖(yǒu),加工出来的大小窗户框子。
辛辛苦苦用木头做岀的窗户框子,如果不把它安装到房屋,摆在那里是一无用处的。而一旦它装到家里,让房屋挡风又透气,取太阳光,阴阳风对流,那可就发挥大作用了。
最后一句话,老子小结了一下三个物件的道理。"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故,所以说。
有之,是说构成这些物件的实物。可以理解为做车轮的轴,辐条等,陶器的泥土,做成的大小器皿,还有大小窗框等,都是有使用价值的东西,是可以看的见的可利用生活需求品。
无之,虚空的概念。正是这些实物的存在,出现了对应的车,陶器陶艺,房子的窗户等虚有的概念。这些概念是虚的,各种零件是实的。虚是比实有大用的。

人们平常说,往往百无一用,却是无用之大用。
老子只是举了人们生活中极为熟悉的几样东西,说明事物中隐藏的天地大道。各种事物阴阳依存,虚实依存,有是无,无是有。拿人来近似说有无吧。人的肉体是道的实物,骨头肌肉血水等,只是这一堆硬件,组成了这个高级动物的身体结构。人贯注了虚,内里有了看不见的精神和灵魂,生灵活现的人,就成了天地间伟大的存在物。没有虚的存在,肉体就是植物人。
还不明白的,我们可以拿时下的房地产说事。房子,属性都一个样,是用来遮风避雨,用来居住做人窝的。实相没啥区别,无论乡村的,城市的,垒高的大厦房,还是平层房,都是房子。按老子说的,这些房子如果不住的话,一点用也没有。
可以给房子加上了"房地产"这个莫名其妙的概念之后,房子就增加了无形资产。简单有用的东西就变成大用。房子可以说是资本,房子的使用价值就有了延伸,不但住,还能显示主人的身份,房子的交通区位,文化属性,学区房等资源也掺合过来,说有多贵就有多贵。不是房子本身,是人为的炒作起来的。同样质量的一平米房子,在黑龙江省鹤岗市1千多元/平就可以买到,在深圳繁华地带,10万元还得排队预缴定金。房子,是不变的实物,房地产是虚有。
无形资产,看不见,但可估价。道家解释一切存在的事物,是让我们明白,有用的未必是大用,无用之用,谓之大用。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大区别。都差不多的饭量,活的寿命也差不离长短。但有的人活出价值来了,有的碌碌无为。差距在哪里,老百姓说是本事,能力,有人说是命。这些差距只能看到房子住的大小,开的车子好赖,银行里帐上趴的数字不同。这些东西不用百年,都是老子说的"当其无",什么也要化为灰烬。留下什么了?文化留下了,人的名声。还有生前做过的功德,书籍文字,以及开光的名言警句等。

虚有大于实有。
人的差别也就说清了。有的人死了多年,仍然活在人们心里。有的人活着,却感觉到无所谓存在。不过,抱着存款偷乐,也是自己的一点小虚有境界了。
同一种事物的实有和虚有,包涵有深刻的哲学理解。人的小聪明只看到物,大智慧悟到的更多的是物外的存在。
中国中医诊断疾病,不透视,望闻问切。很虚。西医是CT,透视,核磁共振等,很实。然后开药治病。一虚一实。中医治病时开出配伍的草药,解决身体的阴阳平衡,让自己身体的免疫力克制病毒。这种看似"虚"的系统治病思维,注重实相的很难看的懂。实,草药是一堆廉价的草木枝叶,无所谓大的功用,印象中只是牲畜的粮食,但无用之大用在于配伍草药产生的无形威力。
现代社会搞品牌的研究,正是道经实与虚,有形与无形在实践中的投射。什么是品牌,是人们脑中对一种东西的认知,不但有实物的品,还有对名牌的认可和肯定。市场一种好的商品,会卖出比自身制造成本的若干倍数,好东西贵,利润奇高,但人们接受了这个东西的"牌"。牌,就是这个商品的虚名,虚相。奢侈品都是虚相。
人也如此。如果有能力有本事出了名,就岀现了品牌效应。实相是人名,虚相是名人。
有部老电影《知音》,描写了一位女主人公小凤仙。小凤仙是普通的女人,从事着处在社会下九流的行当,妓女。但风尘女子才貌双全,熟练琴棋书画,被民国时期云南的将军蔡锷看上了,两人相处成好友,红颜知己。她历尽艰险,帮助掩护蔡将军,为推翻袁世凯独载统治做了贡献。这下小凤仙身价倍翻,成了历史侠女,一曲"高山流水"歌也唱遍大街小巷。依附着蔡锷将军,小凤仙改了命。
女人的命运大致如此。依附着谁,就成了谁的影子。如果小凤仙一辈子遭遇的都是普通的风流客,她就是一个妓女。她倘若嫁给了农夫,就改命了农家妇女。倘若当时蔡锷做了总统,她或许还创造一段辉煌的传奇。
可见,人活着的意义。手中无论有多大权力,积累了多少财富,都是虚幻,一概都会被视为做车轮的辐条和轴,陶土和陶泥等,都会随时间消失的一无所有。佛家说是空。老子是辩证的道思维告诉我们,实相就是虚相。留存下的许多东西,往往是那些看不见的虚名存在,人们称之为文化的东西。车轮的故事,陶器历史,人的传说传奇,美名,功德等。虚也是实的。
尹喜听了老子一遍遍的解读,豁然开朗,"哦,倒饬过来了。天底下的事情,怎么这样子,怪啊。"
老子摇摇头,"不是人为的创设,信与不信都在啊,明明就摆在那里的哇。"
(待续,第1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