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雨
尹彩芸
寒衣节过后，气温竟然抬起了头，天空淡淡一层黑云，筛下一场毛毛细雨。那雨，没有风的摇曳，若春雨般温柔。
我驱车回趟娘家，车往城外开，路上车辆渐渐稀少起来。山上白色雾气缥缈在树中间，树干被细雨洗得乌亮，枝头上斑驳的绿色，点缀在一片金黄落叶的海洋中，形成一幅黑白黄绿的画面。
一路赏着美景不觉到了娘家村头。雨没有停歇，我下车撑伞的那一刻，听见山路尽头传来一阵歌声。是人们熟悉的那首《思念》：“为何你一去就无消息，我们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是谁在雨中唱歌呢？
顺着歌声望过去，有个熟悉的身影杵在雨中，顶着一头霜样的白发，独自一个人对雨而歌。视旷野为舞台，将细雨当听众，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我们都喊他疯叔。也不知道疯叔在雨中待多久了，他不知道冷吗？让人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其实，这个疯叔以前并不疯，记忆中是个白白净净好小伙，还娶了个山外的媳妇。结婚时住的房子，因老辈之间矛盾激化被赶出来，不得已出来租房住着。
自此，两口子开始没白没黑地干，盖起了四间大瓦房，且添了个儿子。
那孩子长得清秀，嘴巴也甜，见面老远打招呼，谁见了谁喜欢。
疯叔的家顺山势而建，在那条丫型路的岔路口。
最显眼是门前有块平整的青石板，村里人就选了这个绝佳的地方盘起一台碾。
那时疯叔是个文艺青年，人们推碾的时候，经常听到他的歌声，高亢有力，像极了毛阿敏的声音。我们那个时候小，就顺着他的调子，也哼哼起来。大人们就笑话我们这些孩子听不出弦外之音。
这哪里是哄孩子唱歌，这是在唱幸福的生活比蜜甜。
孩子稍大点了，他买了自行车。骑车上陶瓷厂上班，为了多挣钱还账，他打两份工，一星期回家一次。孩子那个时候小，不知道原因，常常搬了板凳在门前等。
放羊的爷爷赶了一群羊上坡，他就问:
“爷爷，看到我爸爸了吗？"
“这还早，等我从山上放羊回来，你爸爸就回家了。”
爷爷放羊从山上回来，他站在路中间，浩浩荡荡的羊群向两边退，中间空出一条路。
“爷爷，你看见我爸爸了吗？”
“快回来了，你在小板凳上坐下等着，站在这里危险。”说着，停下脚步，从席角帽上，取下来一串用长尾巴草串起来的蚂蚱，递到他手里。
“看人家调教这孩子，多出息！让人疼！”爷爷一边说，一边去追他的羊群。
要是恰好遇到疯叔回来，必是一把抱到自行车横梁上，边走边唱走回家。
那个年代，小村里人丁兴旺，半大孩子满街跑。上初中时，几个孩子结伴去水库游泳，到了深水区，就疯叔的孩子一个人没有游上来。
儿子是他的命根子，根没了，他也不太正常了 。总感觉别人笑话他后继无人，慢慢地愚钝起来，被厂里辞退了。失业后的疯叔，摆弄起二胡，边拉边唱。天气晴朗时，看着谱曲，拉着二胡，面对淄河放声高歌。每天如此，大家感觉他彻底疯了。婶婶也感觉他走路踉踉跄跄，总是自己绊倒自己，也不让他上坡干活了，她一个人挑起了生活的这副重担。
后来又添了一个女儿，但也没有挽回他的精神，思念成疾，整日站在门口这条路的尽头，守望着孩子回家的路。
这雨天他也不知道避雨，估计疯叔更焦虑这样的天气吧？他这是又犯糊涂了，以为孩子出门了，在等他回家吗？
疯叔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分不清孩子是生是死？除了上河边自拉自唱，就是立在门前等待，等着儿子回家。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更苦了俺婶婶，二十多年了，又要养病人，又要供女儿上学。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从没有怨言。六十多的人了，还和年轻人一样，早走晚归打工养家糊口。
疯叔还在唱，我多么希望这毛毛细雨，一点点浸润到他的头发里，浸润到他的皮肤里，唤醒他的神经，扑灭他的思念之火。
我走到疯叔面前，挽着他的胳膊，劝他回家。疯叔停住唱，瞪着肿得像两个杏核一样大眼睛，盯着我看，突然意识到什么，说：“你在找你爸？你爸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有个人影在野地里移动，拖着一个大袋子，在雨中低头寻找着什么？我猜是在挖苦菜，我的泪掉下来，忙大声喊:
“爸爸，回家，别淋雨生病了！”
那一刻，我真想父亲活得糊涂一点，别再为孩子着想了。我们从没有想过他一个人孤零零生活有多么难熬，他却把我们疼着护着……
这冬雨，淋不醒疯叔对儿子的思念；这冬雨，挡不住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父亲知道我每次回娘家，总会上山挖苦菜，但他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我更多是想和长眠地下的母亲说说话，让她知道我的情况。
这冬雨还在下着，那一点一滴，虽说落地细无声，滴在烟雨朦胧的山头，但也像重锤一般砸在我的心头。
作者简介：尹彩芸，淄博市博山区人。博山区作协会员，自幼喜欢读书，且信手涂鸦。在纸刊《淄博日报》《博山报》，媒体平台《济南头条》，公众号《淄博民俗与文学》《博山区作协文苑》《博山的故事》《美食博山》等平台发表散文、小说作品数十篇。系《淄博民俗与文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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