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牛角大叔的往事

              

文/古沛山人

        我的邻居正堂叔村里人给他起了个不雅的外号牤牛角。习惯往往会成为自然，牡牛角喊常了，正堂叔也不生气，很乐意答应，好像他天生就不反感这个很有个性的名字。

       在苏北农村会过日子的人而特别抠门的人，我们称作吝啬鬼，牤牛角大叔不但生活特别抠门，而且性格特犟。如果倔犟和吝啬融为一体，那将变得光怪陆离，被人视为接近疯狂，叫人难以理解。

        提起牤牛角大叔的往事，真是能让人说上一箩筐。牤牛角大叔六十多岁，黑黑的脸堂挂着一幅江湖人常有的八字胡，做起事来慢条斯礼，外表看象个教书的老先生，其实他一个大字不识，是个百之百的文盲。

        牤牛角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的犟脾气就出了名。牤牛角从小能劳动的时候，就挎着个糞箕子拾糞，一天到晚，在村里村外旮旯瞎溜达。

        一天他和拾糞的糞友二楞子遇到一起，他听说二愣子摔跤很恶，就心里不爽，想与他比试一下。二楞子听说要和他比武，二楞子当然也不甘示弱，他心想我是乡里有名的摔跤冠军，还怕你个无名的牤牛角不成。

        那天，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不少水汪子。比武场地就在那个麦秸场里，两个人布衫一脱，在泥地上展开了摔跤比赛。

        牤牛角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摔跤上根本是个外行。他那是二楞子的对手。头一阵，二楞子使了一招上勾下跘，就把牤牛角摔了个昂八叉，牤牛角不服气，爬起来又和二楞子继续交战。二楞子又来了一招乌龙摆尾，又把牤牛角摔出了五尺开外。牤牛角眼红了，他的犟脾气上来了真像能抵死人的小牤牛。他鼓足了劲头，带着呼呼的风声，一头向二楞子撞去，二楞子来了个罗汉脱身，轻轻一闪，牤牛角来了个脚踏实地的嘴啃泥。

        牤牛角爬起来继续应战，从清晨六点钟开始，牤牛角和二楞子一直交战了三百多个回合，牤牛角得到的结果是场场失败。天黑了，牤牛角仍然坚持再战。二楞子一看拗不过牤牛角的犟脾气，只得佯装输了一场，牤牛角这才偃旗息鼓，结束了一场几乎是300:1的摔跤比赛。牤牛角看看自己变成了一个泥人，还是不服输的说:“二楞子，咱俩比赛你是冠军，我起码也得算个亚军吧”。二楞子也被他逗笑了，牤牛角这个犟脾气一直在村里传了很多年。

        正堂叔从小苦日子过惯了，因此平时生活中特别节俭。正堂叔使用的一双筷子，从跟父母一起就用，直到结婚后，几十年了，他使用的那双筷子几乎磨的还剩一扎长，他也舍不得扔。他结婚时母亲给他买的一套灯芯绒衣服，平时他一直不舍不得穿，只有赶集上店或串亲戚，才偶尔穿上一回，回来马上叠好，放到柜子里。

        在苏北农村都有这样的风俗，结婚后，女方必须给全家人做鞋，我们俗称对月鞋。他那双老婆给做的对月鞋，一直不舍得穿，放在箱子里，有时拿出来看看，抚摸一下，再放回原处。平时买块肉，不舍得吃，只有炒菜时，把肉放在锅底上擦一擦，当作炒了一顿肉吃。

     他两口子只生了一个男孩子名叫小俭。小俭八岁那年，一次吃饭不小心，把一碗小米粥洒到了案板上，正堂叔立刻板着脸，叫儿子把案板上的粥给添干净，他儿子知道牤牛角的犟脾气，拗不过他，只得含着委屈的泪水把案板上的粥给舔到肚子里。大家看到牤牛角的古怪模样，都感到可笑，他却我行我素不以为然。

        六十年代自行车比较稀罕，牤牛角大叔攒足了钱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对他这种在生活上极其吝啬的人简直是破天荒，他能做常人不可理喻的奇迹。他买的这辆自行车，平时不舍得骑，只有出远门时才偶尔骑上一回，回来后马上刷的干干净净，再用绳子把自行车吊到墙上。平时谁也别想碰一下，好像在向别人炫耀他的富有。

        记得我去相亲的那天，想借正堂叔自行车衬一下场面。我找到正堂叔:“叔，我去相亲，你那轫自行车能否借给我用一下？”:“行，孩子，我这就给你解下来，你用。”他竟然解下自行车的绳子，亲手交到我手上，并嘱咐我:“小心点骑，弄坏了，大家都不方便了。”我点点头，激动地说，“那是一定，叔，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太谢谢你了叔。”还有一次，正堂叔上街卖东西，突然看到地上一张十元大钞，他弯腰拣起来握在手心里，立即大声吆喝:“谁丢钱了吗？”无人响应，他握着那张钱，一直等到天黑，看到一个匆匆忙忙瞅着地面走过来的妇女，叔问她找什么，女人说：“我把给娃交学费的钱弄丢了”女人说对了钱数，他才放心地把钱交给了她。事后，别人说他真傻:“你把那钱买块肉吃，难道不香？”正堂叔笑了笑说:“拾的钱是万不能花的，花了要遭灾的。”原来正堂叔心里还装着因果报应的信条。

        正堂叔脾气非常另类，对自己几近吝啬，但在邻里相处中他却非常大方。我时常怀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实在是有悖于正常人。邻居谁家要是有病有灾，他都会跑在前边，把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白糖等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看望亲邻好友。他常说:“自己吃了填坑，别人吃了传情。”

        在汶川地震那年，村里大喇叭广播捐款，他第一个跑到支书那里，把一叠油渍麻花的钱放到桌子上，啥话没说，转身就走。支书李建华拿起钱来一数，壹千元整。支书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牤牛角呀牤牛角，你真是让人看不透的一个另类”。

        牤牛角大叔活到七十一岁就与世长辞了。临终之前，他嘱咐他的儿子小俭:“儿子，我死后一定要节俭办理丧事，不要给我买新的寿衣，那身灯新绒衣服和那双对月鞋就是我的寿衣。我带走这身衣服就行了，也算亲人陪着我”。

       牤牛角大叔，虽然死了多年，但他的故事却仍在我脑海里出现。仔细想想，人都有个脾气和个性，只是不同罢了。牤牛角大叔，虽然有些古怪，我始终还认为他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好人。牤牛角大叔走了，带着一头能把地球撞个窖窿的犟脾气走了。牤牛角大叔走了，穿着平时不舍得穿的衣服，永远地穿在身上走了。牤牛角大叔走了，带着本该享受的物质待遇而未享受到的遗憾走了。他这种怪异的人生，常让我如坠雾中。人呢，来到这个世上，脾气性格是不能勉强的，但本质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他的品德就会闪闪发光。正如牤牛角大叔生前常讲的一句话:“宁在自己身上挖坑，不在别人身上取土。”这正是牤牛角大叔的人生闪光点。

           

古沛山人写於沛县店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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