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养兔记
孙虎林
儿子养的第一只兔子,是在平凉买的。那年夏天,一家三口漫步街头。在行道树下,一位中年男人蹲在街边卖兔子。儿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小跑着过去,拎过笼子便不撒手。这是一只毛色土黄色的兔子,跟成人巴掌一般大。此刻,它蜷缩在笼子里,三瓣嘴一动一动,可爱极了。儿子眼巴巴望着我和他妈,央求买下小兔子。最终,我们把兔子带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一路上,儿子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这只兔子。只可惜,它来到我们家不到一周,就出事了。

那天晌午,我在厨房做饭。儿子和小朋友在客厅逗兔子玩。一会儿,听得房门响了一声。我出去一看,小朋友下楼了。儿子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兔子。我凑近一摸,兔子软绵绵的,已经没了气息。我追问儿子兔子怎么了。儿子说刚才他俩把兔子拋起来玩儿,小朋友没接住,兔子脑袋碰到了地上。我一听生气了,大声喊道:“兔子被摔死了。”儿子一听,大哭起来。我赶忙安慰儿子,说过几天再买一只。儿子这才不哭了。

饭后,我把兔子装在一个纸盒里。儿子小心翼翼捧着,下楼后直奔围墙南边的野地。我用手刨了一个坑,将纸盒放了进去。儿子却将盒子捧起来,揭开盖子,用小脸蛋轻轻蹭了蹭兔子的小脑袋。而后,用一张卫生纸盖住兔子。顺手拔了一小把狗尾巴草放进盒里,嘴里念叨着让小兔子带些粮草。回家后,儿子睡着了。给他盖毛巾被时,我看见儿子脸颊上沾了几根兔毛,眼角还有泪痕。
第二只是小白兔,粉红色眼睛,乖巧迷人。儿子特别黏它,睁开眼睛就找兔子。他还每天下楼在墙根给兔子拔草。那种开着粉红色喇叭花的野草,学名田旋花,蔓生在土里、水泥地缝里。用手一扯,就是一大把,兔子可爱吃啦。兔子口不刁,好多野草都吃,甚至连刺槐叶子都吃。

儿子喜爱兔子,跟它简直到了须臾不离的地步,下楼玩耍都带着。一天下午,我站在窗口,看着一帮孩子玩儿。突然听见儿子哭声,赶忙下楼去看。小朋友告诉我,兔子被压死了。他们刚才用砖块给兔子垒窝,砖块倒了,压在兔子头上。我一听火了,大声斥责儿子。儿子吓得住了声,可怜巴巴看着我,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我一看,心软了,牵着他的小手上楼。进屋后,给儿子擦干眼泪。轻声细语告诉儿子,兔子的生命特别脆弱,养了它,就一定要细心呵护。随后,我俩将兔子埋在那片野地。儿子说就让它和那只小兔子一起作伴儿吧。临下楼时,儿子用小剪刀从小白兔腹部剪了一小撮绒毛,把它装进一只带封口的小塑料袋里。说是留作纪念,想小白兔时,就摸一摸。

一年以后,家里又养了第三只兔子,还是一只小白兔。这次,我们换了一只大笼子,兔子在里面活动畅快一些。刚到家时,兔子很小,还没我的巴掌大。儿子兴致来时,把兔子装进一次性纸杯里。那时,兔子露出小脑袋转来转子,红眼晴一闪一闪,把人的心都要萌化了。儿子端着纸杯,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初冬时节,暖阳如春。妈妈带着儿子去渭河滩玩。儿子执意拎起笼子,要带兔子下楼。妈妈起初不答应,儿子一再央求,只好随了他。
渭河滩上有一片杂树林,这时节,大多已落光叶子。只有那片女贞树林苍绿一片。到了那里,儿子打开笼子。小兔子试探着钻了出来,原地蹦了几下后,一蹬后腿,向前窜去。儿子慌了,立马去追。所幸家养的宠物兔比不上野兔动作迅疾,儿子追了十几米远,就追上了。这时,儿子的棉衣已蹭上大片尘土,鞋子也脏得不成样子。这以后,儿子带兔子外出时,再也不敢撒手。他竟然别出心裁,像别人遛狗一样,用绳子拴住兔子,引来一片好奇目光,儿子却得意洋洋。河堤边长着一片三叶草,葱绿鲜嫩。这时,兔子在草丛里吃着鲜草,儿子在一旁看着、笑着。

那年夏天,我们要去西安游玩三四天。临走时,给兔子准备了一大堆青草,还有充足的水,想把兔子放养在阳台。离家时,我拉上窗帘抵挡灼热的阳光,又关上阳台门。儿子依依不舍,跟兔子告别。
几天后回家,儿子冲向阳台,一把拉开门。我跟过去一看,心里真不是滋味。几天不见,兔子竟然瘦骨嶙峋。洁白的兔毛变黄了,脏兮兮粘在身上。它爬在地板上,几乎站不起来了。阳台上的草已经吃去三分之二,剩下的干枯了。盛在小盆里的水也蒸发掉了。儿子担心极了,问我兔子还能活不?
我用右手托起兔子,它轻飘飘的,有气无力。看它脏污不堪的样子,心下寻思,还是给它洗个澡吧。于是,我打开洗脸池水龙头,尽量把水放小一些,开始冲洗兔子。这时的兔子难看极了,简直不像活物,倒像一块小小的抹布。然后,用卫生纸擦干兔子身体,又用吹风机离远一些,吹了吹兔子身体。谁知,这番操作竟然要了它的命。很快,躺在地板上的兔子就不对劲了,肚子剧烈起伏,眨眼间一命呜呼。儿子一见,放声大哭。
我内疚极了,身体极度虚弱的兔子原本经不起冷水冲击。我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临走时,应该将兔子关在晒不到太阳的卫生间,可能会好些。阳台朝南,日光直射,毕竟太闷热了。再说,儿子妈妈当时建议将兔子托管给别人。我想别人是否会嫌麻烦,兔子一天到晚吃个不停,尿个不停。看起来可爱,养起来费事,就不麻烦别人了。可叹,这只兔子不幸去了围墙南边的地里,跟前两只搭伴去了。
第四只兔子是一只美国品种兔,耳朵很长,耳朵尖儿还是黑的,身子却是洁白的。它体形健硕,活泼好动,长得飞快。大半年时间,就有了成年兔的模样。它很黏人,喜欢跟在人身后跑。暖气来后,我将它关在卫生间。中午回家后,推开门进去。这只美国兔竟然直起身子,用头蹭我的裤腿。长长的耳朵摇晃着,爱了爱了。我只知道狗狗和猫咪会蹭主人裤脚示爱,哪知道呆萌的兔子也会这样,心里一时间暖洋洋的。
这只兔子喜欢在家里乱跑乱窜,茶几、书桌都是它纵横驰骋的地盘。有时,它竟然张开三瓣嘴啃我的绿植。这时,我往往用苍蝇拍轻拍它的屁屁,把它赶走。这第四只兔子眼看就成年了,我和儿子可不想让它有个闪失。前三只都夭折了,唯愿这只兔子茁壮成长,得享天年。

一天下午,兔子又开始疯跑,在饭厅桌椅间穿来窜去。我在客厅看书,猛听得“咚”的一声,赶忙去看。兔子已躺在椅子腿边。显然,它奔跑时,一头撞在上面。我抱起它,走进儿子房间。儿子正在写作业,闻声转向我。这时,躺在地板上的兔子突然猛蹬后腿,屁眼里喷出一股臭气,刹那间便走了。看着日渐僵硬的兔子,已上初一的儿子这次没哭,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凄然说道:“爸爸,咱们买的兔粮,它只吃了一次。还剩下那么一大袋呢。”至此,我家再未养过兔子。
那天看电视时,我触摸到遥控器的按键有几处缺损。这才猛然想起,当年,不知是哪只兔子啃咬着遥控器玩儿,有几个按键都被咬秃了。
兔年到了,不觉想起了这些,想起了那几只已逝的兔宝宝,心里还是有几分歉疚。是的,宠物给人慰藉,给人温暖。人们更该悉心宠爱它们,善待它们。
2023年1月30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