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叫”大叔的缠湖人生
文/古沛山人
在我们苏北农村,有句土话叫:缠湖里。意思是说:为了生活,常年累月地猫在湖里,扒藕、逮鱼、割苇子、挖野菜等等,做这些营生的人,称为缠湖人。
我的邻居“嗷嗷叫”大叔,因为嗓门大,说起话来,就像敲响的大铁钟,嗡嗡直响,村里大人小孩都喊他“嗷嗷叫”,我比他免一辈,亲切地叫他“嗷嗷叫”大叔。他长得人高马大,漆黑发亮的脸膛上挂着象钢针似的络腮胡子。他那形象,真有点象三国演义的猛张飞。
我和“嗷嗷叫”大叔同住在湖畔的屯子村。“嗷嗷叫”的老爹,按辈份,我得称呼他大爷爷。他也是从小缠湖,人送外号“老湖里”。“嗷嗷叫”大叔,在兄弟中排行老大,子承父业,他一生都猫在湖里,做着苦不堪言的琐碎事,村里人都称谓他缠湖人。
“嗷嗷叫”大叔个子大,饭量大的让人咂舌。我亲眼看到他一顿饭不光能吃一筷子厚的铬馍,还能再喝上一面盆各瘩汤。
他饭量大,自然力气大得出奇。有一次,一个山东的亲戚撑船来卖白菜,和“嗷嗷叫”大叔打赌:“我听说你力大无比,我今天要开开眼界,看看你的本事是真是假?不管你生啥法子,你如能把我这一船白菜,一次弄走,我就一分钱不要,白送给你了。”
“嗷嗷叫”大叔笑了笑:“君无戏言哈!”山东亲戚认真地说:“俺说句话砸个坑,绝对不是戏言。”“嗷嗷叫”大叔大呼一声:“好嘞!”于是找来两个平时盛牲口草的大挎口蓝,又拿来一条粗大的榆木杠子当作扁担,一船白菜硬生生的被他装进两只大蓝子里,轻轻松松的给挑走了。山东人张大嘴巴,惊呆在那里,一边摇摇头,一边伸出大拇指说:“真的名不虚传,是个罕见的大力士呀!”这个真实的小故事,一直在我们村传了很久。
“嗷嗷叫”大叔弟兄六个,一家人穷的掉渣。弟兄六人是挨肩的生人,家里地无一拢,房无半间。常年睡在他爹挖的地窑子里。冬天,一家人没有被子,就睡在草堆里。弟兄六个,三个人一头,盖着别人扔的破鱼网取暖。那情景,就象没出窝的小燕子,叽叽歪歪的闹腾着,熬过无数个漫长的冬夜。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微山湖日出斗金,大自然也恩养穷人。每当挨饿的时候,湖里的野菜:兔酸子、萋萋芽、茅草梨都出奇地疯长。每天天不亮,“嗷嗷叫”大叔就从草堆里叫醒几个弟兄,凡是能参战的,都要跟“嗷嗷叫”大叔去湖里摸爬滚打的不是去挖藕逮鱼,就是去采摘野菜。
那时我七岁,还没上学,因生活所迫,自然加也入了缠湖人的行列,跟着母亲去湖里割苇子、挖野菜。记得那年秋天,我和母亲,跟着“嗷嗷叫”大叔去湖里割苇子,因为起的早,天还没亮就乘船过河,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带的干粮掉到水里。割了一上午的苇子,到了中午,我和母亲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娘俩坐在路边正发愁,知道内情的“嗷嗷叫”大叔来到我们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菜团子,塞到母亲手里:“大嫂,天巳过午,先给你这两个菜团子,让孩子充充饥。”我母亲拿着菜团子,眼里噙着泪花,说不出话来。当时虽然我年龄小,却能深深地体会到:人在饥饿的时候,能送一粥一米,比富有的时候送个大元宝都珍贵。“嗷嗷叫”大叔饭量大,那时也根本没有太多的吃食,能在俺娘俩饥肠辘辘时雪中送炭,真叫我永远铭记难忘。
湖里路程离家不仅远,还是上岗下洼的泥泞道路。那天下午,我和母亲装满一车苇子,我年龄小,母亲又是个妇道人家,拉着沉重的车子,我累得眼冒金星。看着汗水浸透衣衫的母亲,我几乎是头要沾着地的使劲,还是拖不动那湿重的苇子。在我们娘俩最困难的时候,“嗷嗷叫”大叔又出现了,他力气大,把自己的车子送过湖里的大堤,又返回来帮我们母子俩拉车子再翻过大堤。下过湖里的人都知道:在湖里干活跟打仗似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水、干粮和力气。“嗷嗷叫”大叔的出手相助,让我感激涕零,久久难以忘怀。
再后来,“嗷嗷叫”大叔五十八岁那年因肝癌病痛,拉车死在湖里的风雨路上。这个铮铮如铁的汉子,载倒在病魔手中。黄泉路上无老少,不管你怎么强壮,谁都无法和自己的命运抗争。
“嗷嗷叫”大叔,去世的时候,我十二岁,正上小学四年级,听说大叔走了,我泪流满面,在小学生的田子格本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我人生的第一首小诗:
叔,
被命运捉弄的叔,
你走了,
我在流泪,
在痛心疾首的流泪。
只听见我泪水滴答滴答敲打着纸张,
却再也听不见您嗡嗡如钟的声音。
叔,
你真的走远了么?
我忘不了您那特大的饭量,
忘不了您那巨人的力气,
我更忘不了您用心暖热的菜团子,
更忘不了您替俺娘俩拉车的形象。
在遥远的天堂,
愿您用宏量的声音重新歌唱,
驱走那可怕的病魔,
从此走向幸福安康!
滴水之思,当以涌泉相报。大叔走的第二年清明节,母亲一早起来,饹了一馍筐饹馍,又带上一蓝子鸡蛋,和我一起前去祭奠大叔。在长满青草的坟前,母亲念叨着说:“兄弟你饭量大,这些够吃吗?这是你厚道人应得的回报。”母亲流着泪泣不成声。我在旁边给大叔烧了一堆纸钱,一同焚烧的还有我那不成文的小诗。红红火焰,映红着清明的原野。
我也小声的念叨着:“大叔你是否看到那首小诗,那是我发自肺腑的哀思。”
空旷的原野上,只有跳跃着火苗和呼呼的风声,再也没有了大叔铿锵有力的回声。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到了“嗷嗷叫”大叔那伟岸的身影,仍在湖里的路上拉车前行。
【作者简介】
古沛山人,原名袁守玉,1946年生,江苏省沛县人。1964年入伍,1969年转业。爱好文学,坚持业余创作,笔耕不辍,五十多年来,先后在部队和地方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诗歌、小说及曲艺作品近百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