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编辑文化公号《悦色书声》，我常和也写乡土文学的雪玲珑联系，所以我成了她的不少作品的第一个读者。书中的作品多以她生活的石码为创作背景且多数已读过，但在收到她的新书《岁月留痕》后，我还禁不住有如熟人见面般地热络阅读起来。封面的“留痕”二字已在悄无声息间表达了作者创作的意图，她想为那些曾给她烙下深刻印记的小镇人物、时代变迁中那怕是一晃而过却有意义的存在记录或抒怀，当然也为她曾经的驻足、喜欢、留恋、哪怕是伤感做一个清晰的文字表达。

她文字的成功，得益于她对这块土地的关注与热爱。钟灵毓秀的龙海曾被誉为“福建的乌克兰”，因为在九龙江入海口的这片土地壤肥物美，规模工业较成体系。龙海下半县又是漳州水稻“吨粮田”的主产区，所以又常听到的另一种说法是“插根扁担也会发芽”。当然这些溢美之词多是对自然条件与独特地理优势而言的。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也曾呈现过“海舶鳞集、商贾咸集”的月港辉煌。得益于“白银时代”带来的丰沛物质支撑，海澄文庙香火缭绕，儒山书院文风渐成，延绵文脉让龙海开始在漳州大地上发挥着深远的文化影响，从记录海丝点滴的《东西洋考》到风行全国的《龙江颂》……

听着那些久远的故事，走在那样悠长的小巷长大的雪玲珑，在享受着生活的富足感的同时，她没有因物质力的缤纷而脚步停滞，而是因热爱而提笔讴歌。在一个正处于物质与表达丰富多元的时代，一个作家笔下的乡土诉说就更具情怀与文化责任。对于她的作品，我更愿意解读成是古镇石码的乡土守望与人文分享。

石码有着多元的文化元素，丰富的人文景观。打石街的中央就矗立着洋派的宛南亭，那些尖顶的西式骑楼，欧式的窗饰更诉说着一座与海洋文化息息相关的小镇风韵。于是她要穿过纵横交错且扑朔迷离的巷仔、埕仔、厝仔来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石码。她娓娓道来了中山亭下老石码人必听的《石码中山亭与老掐讲古》写道：“‘老掐’手捧一本线装书，声情并茂，四周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全场肃静，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只剩下‘老掐’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围坐前面的听众是有凳子坐的，而且能比较详细地听清楚每个细节，这些人一般都是做好打赏准备的。但也饱受‘老掐’唾沫四溅之苦。”

在这本书中，最具史料价值的应是篇目不少的市井记录与民俗描叙。如果不是她的记录，四十多年前那场因缺医少药与愚昧无知，引发的声势浩大群众性江堤寻宝事件恐已泥牛入海，当年若不是有关部门的及时科普，若不是基干民兵持枪护堤，恐会酿成大祸。今天我们再读《石码往事：在那个寻找“仙丹”的日子里》，某些警示与思考仍不过时。

在强大的城市化快速推进过程中，相对脆弱的民俗习性最容易被分崩离析，因此全景式的回放与记叙就变得更有意义。为此她在《龙海人，市井生活的若干记忆》里不厌其烦地描述着略带黑色喜剧效果的“嚎加呷”，这也是闽南民俗中一个不能也不应回避的话题；她也以一个小女生的视野刻画了闽南婚庆里重要的女性成人礼——挽面。“挽脸婆像魔术师那样敏捷的变幻着手中的动作，只见她两手各扯一个线头，两端分别系在拇指和食指上，线在两手间拉着，中间用嘴咬着，一不留神就被她巧妙地变化成三个线头，这是我到现在还没琢磨透的细节。挽脸婆双手上下舞动着，那两条麻线便有节奏地一分一合……”在她的细腻描述中，我们宛若身临其境。

雪玲珑的笔下精彩回放着属于小镇的片段和故事，这些细节如电影胶片般地被定格并重现：“的确良”、“喇叭裤”、“小人书”、“露天电影”，除此还有属于她的“人生况味”与“非虚构空间”……在雪玲珑的作品中，也让许多龙海人又重新认识了渐行渐远的曾经。比如九龙江上的“放杉排”，比如锦江道边的“剥杉皮”……她因兴趣而观察，也因观察而记录，更因记录而思考。她记住了出现在石码街头的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比如在描写改革开放初期的《“石码霜条"，开启龙海冷饮新时代》里，“公园冰厅”新推出的“冰淇淋”。“有一种像铜制勺子那样的专用取具，往冰淇淋罐里深深一刻，一个勺子的模印就出来了。这样挖刻出来的容量都是均等的。所以当初买冰淇淋是论‘刻’的，这个‘刻’字就成了当时冰淇淋的计量词。记得著名作家海迪写过的一篇轰动全国的小说，标题就是醒目的‘再来四客冰淇淋’。他巧妙地把‘刻’字转换为‘客’，字面上高雅多了。”

而书中的《龙海往事：石码镇的“三番薯”》与《华侨新村，有多少记忆可以寻回》是雪玲珑的作品在朋友圈里被疯转的两篇文章。而在我读来是雪玲珑散文写作的另一种成功转型，如果说前面提到的作品借助的是作者对记忆深处的唤醒和再现，而这两篇散文的写作则是雪玲珑从繁浩卷帙的资料中逐渐厘清创作思路并实地深度采访而完成的，凭的是乡野调查的“脚力”与去伪存真的“脑力”。这也是散文创作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必经之路。从这个意义上，我认为这是她乡土散文创作的一次成功突围。

作家雪玲珑一定想在她的作品中努力地留住记忆中的石码古镇，那些真实的小人物，那些随时可能稍纵即逝的往事与时光，当然一同被留住的还有童年所有的美好。流年岁月宛如一把被随手撒去的珍珠，却被她在千回百转中一一寻回。在她的笔下，她努力构筑一座活灵活现且生态原味的石码小镇。因此我们从她的作品里读到了一座古镇在历史变迁中的不朽与传奇。（石码街景图片由摄影家黄如川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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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蔡刚华，作家，公众号《悦色书声》创办人，致力于闽南文化的传播。曾出版个人作品集《寻找牧羊女》、《漳州古街》、《漳州印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