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三寸金莲”与母亲的高跟鞋

雷春晓  女  14岁

母亲常与我讲她童年的故事。

母亲的童年是幸福的，幸福来自于亲情的关怀，其中给她幸福最多的是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太太。我未曾见过太太，可母亲的故事里总有她，母亲说起她的奶奶，最多的一句是：我奶奶那个时候可了不起呢……

究竟如何了不起呢？在那些故事里，好像是太太那双“三寸金莲”撑起来的坚强。一双封建礼教给予的小脚，支撑着太太的内心，熬过了艰难岁月。

在母亲的记忆中，太太总说自己脚痛，当她脱下鞋时变形的脚母亲记得清楚，常用手比划出脚骨倦缩扭曲的样子。母亲给太太买过鞋，但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鞋，太太穿上都觉得不舒服，她能穿的只有自己缝制的“三角鞋”。

从母亲简单地讲述中，我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清王朝统治时期，中国窜出了两个“怪物”，男人留发辫，女人缠小脚。朝廷一声令下，女孩子就要全部裹小脚，说是不缠脚，没有人要，嫁不出去。朝廷王法，谁敢不遵？家人不得不听。那个时候，还是孩子的太太自然不愿意缠脚，试想，要把一双好端端自然生长的嫩脚，将脚趾头强行压入脚底，用长长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缠裹，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想起来会让人不不寒而栗。据说，为了缠紧，还用水将布带弄湿。缠了脚不让静坐，而要来回走动，促使被缠的脚定型，成为小脚，越小越好，以小为美。家家的女孩都无一例外地要缠脚，不缠脚就要挨打，她怕挨打，就躲，躲遍了草垛牛棚，但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躲得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初二。就在日复一日痛彻心扉的煎熬中，一双比手掌小的“三寸金莲”还是在眼泪的浸润下展现在了世人面前，改变了一个纯洁女孩的一生！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样，裹上脚也得下地劳作，不干活，哪来的饭吃？想到这些，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腿脚由不得一阵痉挛，缠裹的好像不是太太的脚，而是自己的脚。

那是一场时代的悲剧。

我的太太聪慧能干，却是个苦命的人。太爷在正值中年时离世，给她留下大小不等的九个孩子，她在那时“高成份”的压制下，常常遭受莫须有的批斗，还要起早贪黑地劳作。汗水和泥土浸润着那双小小的“三角鞋”，早已没了光彩。日复一日，一点一点消磨掉一个妇女灿烂的青春年华。那双美丽明亮的眼中就这样失去了光泽。

其实，那双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也救过太太的命。在一次经受批斗的晚上，冰冷的月光照耀着空落的院子，无助的太太安顿好饿得有气无力的孩子，给他们盖好被子，静静等待儿女们睡去，然后走向后院那颗苍老的枯树，挂起一条生命线，大树微微弯腰，应是赞叹她奔赴自由的勇气，抑或在看遍苦难后，想给受难的人一丝安慰。那双像永远囚笼似的小鞋，此刻终于被脱下，被它困住的人想要挣脱这恶梦的枷锁。太太努力地站上木凳，那一瞬间，她是自由的，想要展开翅膀，去触碰本应属于自己的蓝天，还有那轮朦胧的月光。然而，此时候的小脚站立不稳，竟是将她摔倒，惊动了梦中的女儿，一阵哇哇的哭声揪住了她的心，她仿佛看到了小女儿那双眼晴，那么清澈，那么纯净。她犹豫了，进而清醒了：自己想要自由，想要解脱，但孩子要活下去啊！好在她们是不用缠脚的。那属于一个母亲本能的坚持，化为希望将她从深渊中拉出，太太扔下绳子，直奔窑洞，深深把女儿埋在怀里……

太太终于活了下来，那双小小的“金莲”竟然成为她的骄傲，不仅在反复劳作的日日夜夜站稳了脚跟，拉扯大了九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缝补浆洗中度过了坎坷岁月。在母亲买来的第一双白球鞋之前，她和家人穿的鞋，都是太太和外婆亲手缝制的。做鞋是她们的义务，也是乐趣，大概一周左右，一双崭新、舒服又结实的新布鞋就做成了。我们家里的女娃娃，常常因能穿上精美的绣花鞋而欢呼雀跃！

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手缝布鞋越来越不待见。现在，当你走过商场橱窗，或是打开手机购物软件，那么多皮鞋、运动鞋、帆布鞋、高跟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鞋子从生活的必需品，变成了饰品，收藏品。美观、时尚成了绝大多人的追求。很多女孩，出门聚会总要穿上一双夺人眼球的名牌鞋；职场上的女性，总要穿上“恨天高”表现气场。衣着自由令人们勇于展示自己的美，也让更多人在追求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这样真的好吗？

我的母亲同其他女性一样，年轻时常穿高跟鞋，后来喜欢穿内增高的鞋子，比高跟鞋美观多了，但似乎不怎么舒服，走得路多时还会脚疼。爱美的天性，常常使人忘却暂时的痛苦，母亲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每天仍然奔波于繁忙的工作岗位上，因为受力的不平衡，导致脚逐渐变形，而今，别说接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就是五厘米的内增高，她穿着也脚痛、腰疼。

一位实力派女歌手，因为身高原因，高跟鞋成为她事业上的得力助手，每每演出，都要穿上高跟鞋，一次舞台演唱，她穿上“恨天高”，因重心不稳，摔倒在舞台上，痛苦的表情令粉丝大呼心痛。还有位女演员也因长期穿高跟鞋，导致脚部变形，一段时间不能正常行走，后来严重到需坐轮椅出行。

在《灰姑娘》童话中，有多少人梦想能穿上那双美丽的水晶鞋，于是，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一个砍掉拇指，一个切掉脚跟。水晶鞋穿上了，她们也永远只能坐在马车里了。留下“削足适履”的千古笑谈。

我曾在网上看到过用X光线拍出的“三寸金莲”骨形图，今人想不到的是，同样用X光线拍出的高跟鞋骨形图竟与其“三寸金莲”十分相似。仔细想想，追求漂亮，违犯自然，限制行动，损害建康！如果说，三寸金莲的畸形审美是被迫的，那么现在的高跟鞋又何尝不是我们在“自愿”原则下追求的畸形审美苦果？它非但没有因物质生活提高减轻，反而愈演愈烈，也因此造成许多无法挽回的结果。在这些一个个令人惋惜的故事里，也有人开始反思：对美的追求从来都没有错，可这种用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换来的美，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