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贞冰 播讲：泥桠
音乐合成：杨建松
他一直在苟且偷生
他一直在以隐忍苟活来换取当权者的宽宥
因为他对人生的所有意义与价值都已绝望
因为他早已失去了攀登人性高度的愿望
尤其是面对刑场这样一种生死的高度
尤其是面对朋友嵇康舍身取义杀身成仁这样一种精神的高度
——题 记
既求生又厌生
既出仕又求仙
既拥曹氏又惧司马氏
一生都活在如此维谷之境
焉得不痛？
焉得不苦？
痛苦至极而又偏偏不能明明白白地向人倾诉
焉能不怪诞？
焉能不抓住一切可以甚至不可以恸哭之机以一泄胸中块垒？
山阳有一陌生女郎，才色双绝，未嫁而亡
你不识其父兄，没有任何理由地径往哭之，尽哀而去
你滂沱的泪雨来得那么突然而又那么自然
你哀恸的真诚来得那么荒唐而又那么高贵
它不为亲情而洒
它不为冤情而流
它只为一具美丽青春的生命早逝而痛而哭而淋漓尽致
隔壁有一美妇，当炉卖酒
你天天前往
或独酌，或邀友对饮，且对她
青眼有加 色而不淫
醉了，就随地睡在她的蜂腰旁
你的四肢摊摆得是那么的舒展
你的鼾声起伏得是那么的动听
你入梦后的痴痴笑容是那么的好看无邪
而身旁的美妇
自卖酒
自婀娜
自是受用
自是举步香风生
而门外观察了许多日子的美妇之夫
逢人就夸: 阮步兵，真君子，真正君子也……
自家嫂嫂探亲离去之日
你感伤生命之欠缺，不避嫌疑，执手相别
引起街头巷尾闲言碎语一片:
有说什么叔嫂之间"授受不亲"的
有说什么自古哪有如此道别之理的
而你自顾与嫂嫂站立街边，旁若无人
青眼有如清风 待
转身看到正在嚼舌根的街坊邻居之后
白眼 刹那之间便翻将出来
白煞煞 阴森森 吓人一跳
你说:"礼岂为我设耶？！"
又一日
经过刘邦项羽大战过的广武
你踏上高山之巅
俯
瞰
中
原
壮怀激烈的一声长啸之后
又是一声喟然长叹:
"世无英雄，逐使竖子成名！"
那一刻，满天的乌云读懂了你的骄傲和孤独
那一刻，满川的凉风读懂了你痴心的幻想和痴情的眷恋
而平日里的你
总喜欢一人独驾牛车 狂奔原野 四处游荡
见歧路 大哭而返 另找出路
找着 找着
又到了尽头
便又自问: 真的没路了？
由是大哭
走一路 自问一路
走一路 恸哭一路
"一日复一日，一夕复一朝
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
三十八岁那一年
曹爽亲邀你为助手
你固辞不受 回老家钓鱼
垂纶之际
人在涧水边 心在洛阳城
你深知朝廷的血腥事件没完 但你
不置一词(后来，果如你所料，曹爽为司马氏擒杀
小河边钓鱼又放鱼
月光下徘徊复徘徊
满腹心事一人扛
谁叫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谁叫你是整个家族的好儿郎？
实在憋不住了
你便又牛车载酒 不知所踪
而远近的山林中
时常便响起一阵阵清越的啸叫声
远听 像虎啸
近听 似猿鸣
世人皆知
司马家族智商一流而品德下流
这个家族既能抓军队，又能抓笔杆子
且对分化竹林耐心十足 他们
见嵇康临死不折，便在你的身上用尽心思
而陈留阮氏原本就是大家族，英才辈出
司马昭便决定让儿子娶你女儿
两大家族一旦联姻，岂不"天下归心"？
消息一夜传开，前来祝贺之辈踏破门槛
大家都心知肚明，司马昭的儿子是要君临天下的
司马炎皇袍登基是早晚的事
一时之间，阮氏族人个个紧张
如果你公开拒绝，无疑会面临杀身之祸，灭族之灾
如果你公然投靠，则意味着背叛有大恩于你父亲的曹魏皇室
意味着不孝不忠
意味着与竹林精神决裂
意味着留下身后千载骂名
两难抉择当口
你借酒装疯买醉
饮于厩
饮于槽
饮于厕
且对上门提亲的俏媒婆青眼白眼俱翻胡言乱语
一连六十天日日大醉
醉得连上门提亲的俏媒婆无法张嘴
回去复命之时竟然也开始胡言乱语
直把黑鸭子说成了乌鸡
你怎么也想不通
蜀国丞相诸葛亮对后主一片忠心
三朝老臣的司马懿却为何要生二心？
要让他的子子孙孙祸国殃民？
好端端的一个国家
刚刚有了一些治世气象
却被一个家族的几双弄权手
推向的无边的血腥
推向了不可逆的杀戮循环
面对司马昭备下的橄榄枝和屠刀
你是惹不起又躲不起
你自知自己不能自折根系自废功力自己把自己击败
司马昭得势久矣
你装糊涂久矣
越装，心里倒是越敞亮
越装，心里倒是越瞧不起自己的懦弱与放弃、隐忍与苟活
你感觉自己是一个在黑暗的时代迷失了精神的人
你感觉生活太龌龊，太险恶，太失望
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自己去坚持呢？
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自己去坚守呢？
你把满腔的怨毒和泪吞下
你把隐忍的生命交给酒精
让麻醉造成暂时的"假死"
让良心面对一切丑恶也能暂时的酣睡
由忧死到忧生
由怕死到求死
由形而上的觉着死之可畏
到形而下的具体可感地觉着活的艰难
你觉得自己活得最难最累最可怜
你觉得自己活得最受侮辱最受折磨最无生命尊严
你觉得自己不过是在一个没有正义与良心的险恶世道中委屈暂住
最后，不得不抛弃自己的良心
要不，就抛弃自己的生命
尽管在刀尖上跳舞得以自保
尽管长年累月的走钢丝，也保全了阮氏族人
但你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两次违心地求官
但你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在好友嵇康死后怯懦地为司马昭一气呵成地挥写了"劝进表"
那一刻，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自己的精神
全
面
崩
溃
对人生的所有意义与价值都已彻底绝望的你
也只比好友多活了一年
可这是多么难熬的一年啊！
可这是多么耻辱的一年啊！
这一年，公元二六三年
你享年五十四岁，寿同诸葛亮
这一年，蜀汉国亡
两年后，司马炎发兵篡魏，魏国亡
历史被一双弄权手
拖入了更深的
黑暗
（竹林七贤图）
2021年秋于江夏古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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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阳贞冰，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画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陆羽茶文化研究会会员。出版诗集三部、摄影集一部、电视专题作品集一部。其诗歌作品、摄影作品、书法作品先后获全国省、市各级各类奖项百余次。
播讲：泥桠。文学爱好者，喜欢音乐、舞蹈、摄影，热爱读书与朗诵，有作品见诸报 刊杂志。现就职于营口市皱鱼圈区文化馆。
本刊编辑：杨建松 图片采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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