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闪光的青春》
第四章 爱情的风波
张惠英和全单启订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郭家村这个小山庄。人们众说纷纭,议论纷纷。这件事,更为郭家村农科站增添了新的谈话资料,因为他们都是处男和少女啊!
张惠英这几天来,总觉得农科站里的伙伴们,见了自己老是挤眉子弄眼的,背着自己老是在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一样。特别是张振强最为突出,他一和自己说话,就非常客气,有时看得出他的笑脸是强装出来的。张惠英觉得这种客气和笑脸,是意味着张振强在疏远自己!她猜不透以往和自己亲如兄妹的伙伴,为啥会对自己避而远之!这问题像一个解不开的迷,不断地在张惠英的头脑里转悠着。
这天下午,伙伴们都在农科站东面给“安农五号”洋芋锄三遍草,张惠英有意去站西边观察小麦杂交的新品种。其实这也是张惠英为了避开伙伴,想认真呆在僻静处想问题哩!她一这样做,正好给小伙子和姑娘们造成了评论的好机会,不知谁起了头,王向来就粗声粗气地说:“世上的稀奇事确实多,我咋样也没想到惠英会跟了全八斤的儿子全单启,难道像惠英这样好的人,就找不下个好对象吗?我要是个姑娘的话,嗨!世上的小伙子死完了,我也不会跟他全单启,不知惠英怎么就偏偏爱上那个龟孙子?唉!这真是一苗好白菜,叫猪给拱啦!”
有人说一句“你没听人说,皇上相猴,色中一点嘛!”
“图的啥?人家全单启是排长,惠英跟了他,不就成了排长的太太了吗?”李秀芹不冷不热地接上了话茬茬。
“哼,像全单启那个熊样子还能当排长?我看净是胡吹哩。”王向来又说。
“嗯!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你小伙子还不服气全排长?张画家,你说全单启当得了排长?”苏会珍自然地给张振强将了一军,然后得意地对着大家做了鬼脸。
张振强自从听说张惠英和全单启订婚的事之后,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怪憋扭的!每逢别人议论,他很少多言;他心里难受,有时也只好强打精神笑笑。这会儿他正低着头给洋芋根子搂土,听见会珍向他挑战,便没好气地说:“我又没在部队,咋知道人家能不能当排长?”他给会珍了一个没趣。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这时会珍转了话头说:“向来,你说人家全单启当不了排长,你没看当得了团长?”“屁!我看凭他的那身本事,给排长当个护兵还差不多!”
“哈啥……”在场的人都被王向来这句讽刺话给逗笑了。苏会珍和李秀芹笑得前仰后合的,张振强也笑出了眼泪。
本来正在想心事的张惠英,猛然听到东边的笑声,从那开心的甜蜜笑声中,张惠英知道他们谈起了啥有趣事,才发笑的。为了凑兴,她喊道:“会珍,看把你们高兴的,有啥喜事,说出来叫我也乐一乐!”张惠英这一问,农科站的其他姑娘、小伙子笑得更厉害了。“哟!没想到你们还这么保守的,有啥喜事还不告诉我!”张惠英追问了一句。
李秀芹放低声音对王向来说:“咦?向来,这回你咋不说啦?”
“我就是敢说!喂,惠英,你过来了,我就给你说。”苏会珍见王向来真的喊了起来,便悄声地叮咛着:“向来,你说话要注意,可不能说啥难听话,免得伤了惠英的自尊心。”“这我知道。”王向来这么一回答,苏会珍才算把心放下了。
张惠英离老远见王向来他们挤眉子弄眼的样子,就估计他们一定又是在说自己哩,她盼不得王向来能喊这一声哩!于是,她三脚两步地来到了王向来跟前,还是姑娘们的心细,苏会珍害怕王向来在张惠英的当面说啥怪话,就不等王向来开口,便先用亲近的口气说:“惠英,听说你订了婚,为啥不给我们说呢?”“是害怕我们要的吃糖吧?”王向来补充了一句。
哦!张惠英几天来积在心中的疑团一下子被说破了!她想了想平静地笑着问:“咦!这才怪了,我都不知谁向我求过爱?你们就说我订了婚。这话倒是从那里说起的?”“哈哈……,你再不要拿的明白倒糊涂了,咱全郭家村谁不知道你和全单启订了婚,成了排长太太,县委会委员的儿媳了?”王向来到底是个冒失鬼,他一见张惠英不认账,就忘了苏会珍的告诫,和盘端出了自己知道的关于张惠英订婚的事情。张惠英是熟悉王向来的性格的,他对任何事都喜欢直来直去,心里有啥,嘴里就说啥。张惠英对王向来说的这些刺耳话,并没放在心上。相反地她还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哎,向来,谁说这话你就相信哩?你该知道全单启在部队没回家,我也没离开过大伙,这婚谁没见谁就能订吗?何况,谁倒是给我们做媒当红娘来?”
“嗯,老槐树都能当月下佬,难道书信就不能交流思想吗?他没回来,你没去,可你们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谁还不认识谁吗?”
李秀芹见王向来对张惠英步步紧逼,怕张惠英招架不住,便说:“惠英你说没订婚,只要你给我们发个咒,我们就相信你说没订婚的事。”
“好,我从来都不会发咒,今天是被你们逼上梁山了,那我就发咒啦!谁要是和全单启订了婚,就是地上爬的四条腿!”
“嘻嘻……”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又都被张惠英的赌咒惹笑了,其中就数张振强笑得开心。“那你不跟全单启,得是要跟西安你的姨表哥吧?”王向来又调皮地说了一句,“哈哈……”大家又笑了起来。“我把你个烂舌头的,净是满嘴胡说!”张惠英要打王向来了,李秀匠就赶紧拉住了她……。
一阵笑声过后,大家又各干其事了。张惠英感到心乱如麻,她索性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显然,她并不是被王向来带刺的话刺疼了心,而是被“恋爱”二字又一次勾起了少女对往事的回忆。
张惠英的姨夫,在西安铁路上的一个工厂里当党委书记,姨母在百货商店工作,日子过得很如意。只是姨母一辈子坐了五个月子生了三男二女,到老来只守了个独儿子名叫陈学庆。他夫妻二人由于没女,就把张惠英看作比她亲生的还贵重,经常给张惠英捎东西,问寒问暖,真是关怀备至。张惠英的表哥也喜欢她,在张惠英上学期间,他将父母给自己的零花钱积攒下来,买成学习用具寄给张惠英。他高中毕业后,因是独生子女,才幸免到农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留在了城市,进了父亲的厂子当了修理工。陈学庆用第一次劳动换来的报酬,给张惠英买了件涤良上衣寄了来。张惠英一家,每逢提起陈学庆一家,无不感激万分!
张惠英在表哥的帮助下,度过了小学阶段,以各科平均九十二分的好成绩,考进了县中,她一家都感到非常高兴,张惠英也向表哥报了喜。陈学庆收到张惠英的信,第二天就给她寄了十元钱,让她作为开学报到时的支付费用,并用热情洋溢的话语,给张惠英写了封信,鼓励她再接再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眼看就要开学了,谁知惠英妈却偏偏得了一场大病。张惠生急得到处请医诊治,医生开了药方,张惠生明知惠英有十元钱,但他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要她上学的钱,所以他就出去借钱。结果跑遍了全村,只借了五角钱。这怎么行呀?这情况被整天守候在妈妈身边的张惠英知道了,她赶紧将自己准备上学的钱,取出伍元给了哥哥,让给母亲治病。结果伍元钱花完了,吃了四付药,母亲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加严重了。张惠英含着泪,将自己剩下的伍元又交给了哥哥,盼着妈妈的病早些好。
张惠生一边给母亲看病,一边给姨夫写了封信,告诉了自己家的困景。陈学庆一家接到信后,当天各人都请了假,第二天就搭早班车赶到惠英家,田三女见了亲人,病先好了一半,加上惠英姨夫的安排,张惠生和陈学庆的跑腿,她的病情好得很快,三天以后,田三女就能坐起来了。陈学庆一家五天的假期满了,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田三女老姐妹俩说了一夜的话,要叫张惠英到西安上学……。
西安,这个中外闻名的古都,宏伟的建筑,宽广的马路,繁华的商场,这些对来自秦岭深山的农村姑娘张惠英来说,什么都觉得新鲜!
华岳仙掌,太白积雪,骊山晚照,雁塔神钟,曲江流引,灞柳风光,草堂烟雾,咸阳的古渡,这些西安的八大景和碧波荡漾的人工湖,雕梁画栋的花园小亭,尽管陈学庆把这些都讲得是那样的引人入胜,但张惠英却呆在姨母的家里,连什么地方也不想去!这并非张惠英不喜欢早已向往的地方,而现在张惠英最大的事情,就是能不能在西安上成学的问题:哦,明天就要开学了,西安的学校收不收我?为什么姨夫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是事情不好办吧?张惠英忧虑地想。
吃午饭的时候,姨夫回来了,乖觉的张惠英便迎上去,给姨夫倒了茶,端了个椅子让他坐下。“英英,你上学的事情办好了,就在我们厂的子弟学校念书,明天让你表哥把你领去报到。”姨夫高兴地对张惠英说完了以上话,然后又看了老伴和儿子一眼,好像这些话也是给他们说的。张惠英一听姨夫说这些话,兴奋得脸上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红通通的,她心里很感动,但嘴里不知用什么语言,感谢姨夫着好,她只对着姨夫笑笑,又对着姨母和表哥笑……。
张惠英虽说在秦岭深山的学校里看起来是成绩优秀的尖子学生,但山区的教育质量,到底没有城市的高,因为条件差嘛!张惠英到西安上学的第一学期,学习还有点吃力,每次放学回家,她总是先帮着姨母做完了家务活,然后就坐在电灯光下刻苦钻研,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到初中的第二学期,她的学习成绩一下就跃为全校的尖子。第二学期结束时,学校的高校长在全校的师生大会上表扬了张惠英,并授给了她一枚“三好学生”证章。张惠英不仅在数理化上名列前茅,而且在文学修养上也有独到的功夫。她爱借景抒情、喜欢编歌作剧、她作的《夏夜》等三篇文章还被登上了《中学生作文选》。在文艺上,张惠英拉得一手好二胡,由她拉出的曲子,使人感到特别的娓娓动听。而陈学庆也是博览群书,熟知古今中外的名著。他也吹得一手好笛子,虽不及收音机里播出的笛子独奏,但他吹起调子来,也是够悠扬迷人的。
张惠英和学庆表兄妹俩放学、下班后,除看些专业书外,就经常在一块谈古、今文学的特点,论小说、杂文、律诗的区别;有时他们就你吹我拉的欢乐一阵子,每当姨夫、姨母看到这些情况时,就从心里往外乐哩!
时间过得真快,张惠英已十八岁,她这时已是高中的学生了,她也慢慢懂得了人生的必经之路——爱情生活的乐趣了!虽然她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思考过爱情的真实价值,但姨表哥的影子就不知不觉印在了脑海里……闯进了她青春少女的心房里,而且怎么也赶不走了!她觉得陈学庆和自己是表兄妹,对自己好是应该的,谈不上神秘的爱情,但理智总是推翻了她下的这个结论。“唉,表哥确实对自己太好了!冬天,表哥为自己早早买好了护肤霜和棉围巾;夏天,他又早早地给自己买好煽风的扇子;雨天,他不等自己起来,就把雨衣早早地挂在自己睡的房子门口;书店来了新书,表哥挤破肩膀皮也要为自己买回来。人人都说男孩子粗心,可表哥为什么这样心细地会体贴人呢?”
陈学庆对张惠英的关怀,确实是到了无可复加的程度,他不但喜欢张惠英外形长得好看,也更喜欢她内心的美!他对张惠英超群的才华是敬佩的,他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张惠英连在一起,而且把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表妹的身上,他正用自己一颗火热的心,来换取另一颗少女的心!
啊,青春少女的心中,爱情的火苗燃烧起来了,而且越烧越旺。张惠英对表哥魁梧的身材,白净的脸庞,善良的心地无限热爱;对他那过人的才华,从心底里由衷地感到钦佩!况且表哥和自己有着共同的爱好,姨夫、姨母又对自己特别的好,跟亲生女儿一样。陈学庆和他家庭的生活条件是这样的优越和温暖,少女的心呀,怎么能不被陶醉呢?
看不见的情线,已把两颗火热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而且是越拉越紧了!他们互相对对方都有爱意,但谁也没有向对方表白过。尽管他们的学习和工作都很紧张,双方都在要求着上进,而各人却都想办法抽出时间,来共同漫步在那宽敞的大街上,低声地说长道短;肩并着肩地在莲湖公园的花间树下,互相探讨着人生的幸福;他们二人促膝对坐,脉脉含情地享受着爱情的乐趣,有时他们对坐一个多小时,谁也不说什么话,而他们的心里,却比三伏天吃西瓜还感到舒服和甜蜜哩!
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当张惠英看完了故事片《金铃传》后,他们踏着明亮的秋月往家里走着,陈学庆鼓足了勇气,先开了口:“英英,我多么希望咱俩和电影中的他俩一样呀!你答应吗?”说完,他站在电灯光的暗处,用青春男子特有的期待的眼光,看着张惠英。这时张惠英的心狂跳着,少女的脸,红完了,她见陈学庆的眼睛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脚尖。陈学庆见张惠英默不作声,就一把拉住了张惠英的手说,“英英,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你说话呀!”张惠英用另一手捂着发热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我愿意和你共度一生!”姑娘吐露了真情后,飞也似地跑了。陈学庆鼓足了力气,紧追了好一阵才撵上了张惠英……。
从那以后,张惠英和陈学庆除过学习和工作外,更是形影不离了。他们这一对青春男女,互帮互学,互敬互爱,真是情投意合!高中的第二年,张惠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打那以后,她在学校的工作多了,有时不能按时回家,陈学庆下班后,总是在校门口等她!张惠英也是一天见不到陈学庆,心里就感到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一样……
人,往往是爱谁的话,觉得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人,也往往是爱谁的话,也总是希望自己的所爱之人是完美无缺的!大概这种思想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有吧!可就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对象,是个不懂人情世故,混账无能的糊涂虫!由于这种思想是恋爱的人都有的,所以张惠英在这一方面也不例外,当她在一天中午和陈学庆谈话时,张惠英有意识地谈起了前途与理想的问题,刚拉开话题,陈学庆就表态了:“英英,我是有远大抱负的人,但在这样有靠山就能青云直上的社会里,我看透了世界上的红尘,打算安于现状。对于我来讲,只要你能吃好穿好,父母的身体健康,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虚无瞟渺的所谓革命的崇高理想,我再也不想入非非了!”
“啊!真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思想!”张惠英惊奇地看着陈学庆说,“表哥,你是新中国生的、红旗下长的少年的得志者,年轻轻的就有了工作,怎么竟说出了这种没有进取之心的颓废话呢?”
“我是纵观了从文化大革命到现在的真实历史,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以前我也是想给自己的灵魂插上翅膀,到世界各国去自由地飞翔。努力学些东西,为人民做出应有的较大贡献,然而理想不等于实际!你没看当今的社会上都是些啥风气?拍马溜须的,你欺我骗的,虚报冒领的人哪里没有?走后门,寻靠山、抱粗腿的事,在哪里看不见呢?尤其说假话很是盛行,谁的假话说得越多,牛皮吹得越大,谁就爬得越快。”陈学庆像打机关枪一样,很快说完了心中的话。
“哎呀,像你以上说那些话,好似世界上就成了一片黑暗了?中国到处都没有个光明面了?我看我们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就是有是非界限的人,他们谁好就表扬谁,谁犯了错误就批评谁!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好坏不分的!”张惠英被陈学庆说的话惊呆了,她镇定了情绪后,就用学校的实际情况来反驳着他。
“唉!你咋这么糊涂的?那些歪风邪气制止都制止不住,还敢大量提倡?学校是培养人的地方,尽管老师在学生面前教导他们要规规范范地做人,有些学生都沾染上了社会上的坏风气,蛮给老师贴大字报,要是放开了手,学生还不翻了天?学校还能办成吗?”陈学庆给张惠英解释着其中的有些道理。
“你上面谈了咱中国社会上的那些阴暗面,这不是说明中国的社会有问题了吗?”张惠英又提出了问题。
“不瞒你说,咱中国现在的社会,名义上是社会主义国家,实质上早都跟资本主义没有多少差别了!你想社会主义还兴尔虞我诈吗?可这些东西确实就在我们的社会里存在着。所以,我以前对前途抱着很大的希望,现在呢?我对前途也不抱多少幻想!我爸只是一个工厂的书记,他也没有多大的社会活动量,指望他能给我创造个好的工作条件,哪比登天还难!为此,英英,我坦白地对你说,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生活上能过得好一些!”陈学庆完全掏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张惠英对陈学庆的谈话没置可否,但她的心里却感到隐隐作痛。她满以为陈学庆胸怀着革命的理想,有远大的抱负,没想到他对人生,竟是这样一种态度!张惠英失望了,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她,觉得自己瞎了眼睛,找错了对象,他对前途和自己没有共同的志向。所以张惠英慢慢地和陈学庆疏远了!当她表哥发现张惠英对他有了冷淡的态度时,陈学庆很是后悔,他曾多次给张惠英解释,给她道歉,用实际事倒给她打比方,这样才勉强维持了不太热火的恋爱关系。也许是更加细心观察的原因吧?继这之后,张惠英又发现了陈学庆身上还存在着和自己的思想格格不入的东西,那就是他不近情理!
这个结论是从何而来的?一次,陈学庆请他厂里的两个朋友看戏,实在不凑巧,四个人买了三张甲票,一张乙票。既然请人看戏,理应把好票给他的两个朋友,于是张惠英给陈学庆说:“表哥,我不是外人,你把乙票给我,你和朋友在一起看戏吧!”陈学庆把戏票拿到手里,不肯给张惠英。他是想和张惠英坐在一起看戏的。他的一个朋友看出陈学庆的意图,就一把从他的手里夺过那张乙票,独自到楼上看戏去了。到了中间剧场休息时,张惠英用胳膊撞了下陈学庆,给他朝楼上努了努嘴,调了个眼色,让他去换楼上人。陈学庆勉强地依了张惠英的话,站起身给另一个朋友啥也没说就怏怏不乐地上楼换下那个朋友,让那个朋友坐到了甲票的位子上。等戏演完后,张惠英和他的朋友,都在等陈学庆。可一等没见,再等还是没见他的踪影。直到剧场没有一个人,也没见陈学庆。张惠英喊了几声,也没见动静。那两个朋友觉得这个戏虽好,但陈学庆悄悄而走,使他们感到扫兴!张惠英再三请他们到姨家去坐会儿,他们都没答应,径直回厂里去了。张惠英知道陈学庆是生了自己的气,才不告而辞先回了家,等张惠英到了姨家,陈学庆早就气呼呼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当张惠英问他:“表哥,你看完戏咋不等我就回家了?”陈不庆沉着脸说:“我等你干啥?你看戏都不让我和你坐在一块,走路你难道肯和我一道走吗?”张惠英心里暗暗好笑,她对陈学庆说,“哎呀,你这人咋是这样不明智呀!你既然请人家,咋能叫朋友坐不好的位子吗?哦,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还怪我的啥哩?”张惠英不想给他多解释,就进了她的房子睡觉了!她躺下后,很长时间睡不着觉。她心里嘀咕着:“表哥呀,你咋是这样不近情理的人呢?你、我以后是终生在一起的夫妻,难道我一次为照顾你的朋友坐好位子,就惹你生气了?唉!看起来你是落落大方的人,实际上才是个小气鬼!你连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懂,还胡怪人哩?”她痛苦地想着:这人的一生时间是漫长的,如果自己和他以后结了婚,陈学庆动不动就耍脾气,那还了得?那不把人气死着?张惠英对陈学庆有些不满意了,恨他为啥是铁,而不是钢呢?
还有一次,张惠英和陈学庆到汽车站去送一位老师上了车后,发现自己村里的四个人在要饭,张惠英上前和他们说了一句话,扭过头来就不见了陈学庆。原来他嫌张惠英不该跟讨饭的人说话,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份。陈学庆就走到远处等她。张惠英事后很反感,觉得陈学庆的眼睛是长在额颅上,看不起穷人。她心里泛起了不满陈学庆的浪花,常言说,娘家门上一条狗,都是亲的,何况这些是贫困到了极点的乡党邻居?想到这里,张惠英认识到陈学庆和自己的性格不同,自己爱可怜、同情穷人,而他却看不起穷人,以后的日子能过成吗?她伤心了!
时间像流水一样地飞快逝去,张惠英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动员居民的子弟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民的后代当然要回乡务农了!在这种情况下,张惠英的姨夫给她找了个临时工作叫张惠英干,这是陈学庆给他爸说的结果。他看张惠英对自己不像以前那样好,才叫爸爸给她找了个暂时安身的地方,想把张惠英稳在西安,不然她回乡以后,西安离秦花县二百多里路,双方隔得远了,张惠英会把自己淡忘的。因为时过境迁,感情疏远的事情是屡见不鲜的。所以爸爸给张惠英找到了临时工作后,陈学庆感到慰籍,他兴冲冲地跑到学校门口等张惠英,准备给她报告好消息。陈学庆满以为张惠英听了这个消息会高兴的,谁知她听了陈学庆的话说:“我打算回去和我妈商量后再决定。”
“为什么要商量呢?你离不开秦岭深山的石头,还是离不开你们那儿的穷地方?”陈学庆好心地劝着张惠英,“表妹,你要听话,再别任性了,你该是从小就吃够了家乡的苦楚了吧?你们那地方要粮吃,没粮吃;要钱花,没钱花。穷乡僻壤,一年半载看不到一回电影,你在西安当临时工,再不好,也比你们秦花强!”
“秦岭深山是比不上西安市的繁华,但那里世世代代都住着人哩!我在西安当临时工,当到何日为止呢?”张惠英说。
“你舍得扔下我一个人回家去吗?你不是答应和我共度一生么?怎么现在又变心了?”陈学庆着急地问。
“表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看是不是让我回去劳动两年,说不定以后我表现好了还能上大学,到咱们的年龄够了结婚的标准,我的户口也成了居民,咱生活在一起,那该多好啊”张惠英把回乡的目的,告诉了陈学庆,她是想自己闯前途哩!
然而陈学庆一点儿也不理解张惠英的心情,以为她是和自己过不去,想甩开自己!当然,西安市年轻美貌的姑娘也有的是。不过陈学庆觉得由人介绍的对象,是萍水相逢,毕竟没有自己培育起来的感情有意思。鉴于这一点,陈学庆才极力主张让张惠英留下来的。因为他们建立的爱情,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三年呀!他是离不开张惠英的,舍不得她走远啊!张惠英虽然对陈学庆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但姨夫和姨母的大面子和恩情自己不能忘记。所以打算婚后,再给陈学庆好好劝说他应怎样做人,现在她心里想的全是以后给自己建立个幸福家庭,日子过得好一些,当个正式的国家职工,免得叫人看不起。她固执着要回乡,陈学庆说破嘴皮她也不听。陈学庆生气了:“我说英英,你别趾高气扬的以为离了你,我就再也娶不到媳妇了?告诉你,世上的漂亮女子多得很!有些人想跟我,我还不要她哩!”
“我也并没说你离了我,就娶不到媳妇了!我回家的目的,还不是想叫咱今后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我又不是说不跟你了?”张惠英对表哥的生气是理解的,他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是嫌自己没顺着他的意思办。因此,张惠英一点没动气,倒是想办法和颜悦色地给他解释自己的想法是什么目的哩!
“别说那些漂亮话!我的家里不缺你给挣的几个钱,你要是真的爱着我的话,就不要离开西安,回到秦岭山区那蝇子不下蛋的地方去。英英,你们那里一些人,想出来到关中落户都爬不出来。你为啥要回去?我看两年以后,你不一定就能上了大学,相反的倒是会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陈学庆又说。
“哎呀!看你说的多玄,好像我的家乡,就是杀人场似的。其实我们秦花县住着四十万人哩!过去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虽然现在粮食不够吃,但国家年年都给销粮,”不等张惠英说完,陈学庆就截住了她的话:“请不要强挣地说话吧!你们那里的地方好,为啥还有人出来到关中要饭呢?难道你在西安见你们那里的要饭人还少吗?”陈学庆捡最能打动张惠英心的事说。
张惠英不说话了!她难过地低下头,觉得陈学庆说的话太不好听了。富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张惠英,被陈学庆的几句话说得心都在疼。事情明摆着,自己的家乡就是穷嘛!不然为什么会出现要饭吃的情况呢?不过,你陈学庆作为我的未婚夫,就不该说这话呀!你分明是揭我家乡人的短嘛!张惠英痛苦的心里一阵阵绞痛。唉!也怪家乡的人民不争气,要是下大功夫,把山治得好好的,把地修得平平的,把粮打得多多的,看他谁还能说咱的地方不好,谁还敢看不起咱吗?
陈学庆见张惠英很大一会没作声,以为自己的话说服了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回家给父母说了张惠英同意当临时工的事,张惠英的姨夫、姨母就没再提起此事。直到张惠英拿着高中毕业证,要回秦花时,她的姨夫才说了要她别走,马上去当临时工的事。张惠英当时嘴里没拒绝,只说要回秦花县看了母亲和哥哥后再来西安当临时工。其实她在陈学庆谈了她家乡的要饭人多后,张惠英就暗下决心,回家改变家乡贫穷面貌了。她抽空到省农业科学研究所,买了些优良品种,准备回乡大干一番,叫粮食翻番,给山里争一口气,再不叫人下眼观!
张惠英从西安回乡以后,她想:恋爱不能图对象的家庭和本人的条件好,关键是看他的思想,是否和自己志同道合,有没有共同语言!如果对象的家庭条件好,以后他就会动不地说自己娘家穷,条件不好咋哩的,随便欺负人,那不叫人生气吗?鉴于这一点,张惠英觉得自己和陈学庆只能保持表亲关系,不能结为夫妻!为什么她要这样想?因为陈学庆的条件好嘛,而自己住的地方穷,条件相差悬殊太大,确实有天地之别的,结了婚的日子也过不成!因此,张惠英在年关佳节给姨家去的问候信中,说明自己不打算到西安当临时工,而要回乡劳动,劝陈学庆再别等她,赶快寻个自带粮票的姑娘结为夫妻,省得以后为子孙加熬煎!陈学庆尽管写了八封信给张惠英解释和赔情道歉,说自己并无轻视她的意思,张惠英却不管他怎样解释,她也没改变自己的主意。张惠英在给学庆写的信中说:“我们这里是出要饭吃地方的人,怎么能和西安市人结为百年之好呢?别看我们的地方穷,可我人穷志不穷,我不会到你跟前奴颜卑膝地求施舍的!没结婚你都看不起我们山里人,结婚了你还不是用下眼观我吗?”就这样,张惠英用了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断绝了和陈学庆的关系。唉!你看王向来直到现在,还说自己以后要跟姨表哥成亲,这不是笑话吗?
时间已到了傍晚,是放工的时候了,郭家村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愉快地说着,笑着向家走去,只有张振强一个,悄声地跟在了人们的后边,在独自想着他的心事!张惠英扭回头问他:“振强,何支书叫你作的郭家村的远景规划图,你画好了吗?”
“好了!”张振强正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心事,猛听到惠英问话,就随话搭话地说。
“你画好了,哪咋不给何支书拿去哩?”张惠英问张振强。
“我只画了图,想请你给图上加些解说词哩!”张振强原先低落的情绪,和张惠英一说话,马上判若两人,他神采奕奕地笑着对张惠英说。
“再甭谦虚了,我还不如你呢!咋会给你画的规划图上加解说词呢?你自己给画的图画上加上些话就得了,再不要给别人身上胡推了!”张惠英认真地对张振强说。
“你再不愿给我帮忙了,哪,哪我就凑合着给写吧!”张振强见解说词的任务推不出去,只好这样说。
王向来给张惠英说:“嗨!惠英,你可别听画家瞎说,前几年你没从西安回乡时,咱大队写材料都是振强的手艺哩!”
张惠英笑着说:“我知道他是个秀才,所以才不敢班门弄斧哩!”
“惠英姐,咱唱个歌吧!你听山上的人都唱山歌呢,咱们和他们比比,看谁唱的好,你看行不行?”李秀芹向张惠英建议着。
“我赞成!”本来王向来听别人唱歌,他的喉咙就痒,所以他听了李秀芹的话,不等张惠英答应,他就表了态。
“好!咱就唱个歌唱党和毛主席的歌吧!”张惠英大声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伙伴,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领着大家唱了起来:
亿万人民热烈地欢呼放声歌唱,
歌唱毛主席亲手培育的中国共产党。
半个世纪前仆后继英勇奋斗,
天安门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伟大的党,光荣的党,正确的党,
您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
郭家村大队从有史以来,都很少有人唱过新歌,只是在文化大革命时,大家跟着串连的学生学会几条语录歌,唱了一个时期。现在人们一到山上,不是唱花鼓戏《十里情》,就是唱《姐夫闹小姨子》的戏词,听进人耳朵里的都是些有浓厚色情味的哥哥妹妹之类的使人肉麻的调子,像张惠英给农科站伙伴教唱歌颂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歌,在郭家村里是没有人会唱的。所以为了比比谁唱得好,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放开了嗓子,用充满感情的圆润歌喉放声高唱着,这优美动听的悦耳歌声,叫人听了感到高兴啊!真是高山听见歌声舞,河水听见歌声笑,鸟儿听见歌声忘了飞,农民听了歌声齐夸好!
姑娘小伙子正起劲地唱着,被放工要回家的何兴杰支书听见了,他指着年轻人笑着说:“哈哈!你们这些小家伙唱的歌叫人听了,简直都不想吃饭了!”郭家村的带头人表扬了农科站的年轻人。
“何支书,你别笑我们,这歌是惠英教给我们的。她一个人唱的时候,用了无限赞美的感情唱,那才好听极了!”张振强给何兴杰说。
“惠英,把你给农科站教的歌,遇到大队开会时,也给社员教一教。”何兴杰心里时刻装着社员的情绪表,就这样给张惠英说了一句,他等张惠英点头答应后,又说,“惠英,你再把咱大队的青年人组织起来,成立个业余宣传队,抽空排些节目给大家演一演,叫咱山里人也有戏看嘛。你把咱们郭家村的空气也给活跃活跃!”善于见缝插针做工作的何兴杰的话刚一落点,就马上得到了农科站姑娘小伙子的拥护。
“嗨!咱大队从来都唱不起戏!成立个宣传队,还不是三天两后响就塌火了,可能不行!”张振强想说还没说出口的话,王向来就给抢地说了。
“看你说的,事在人为哩么!只要宣传队的领导人工作扎实,善于组织,既懂排戏技巧,又会做人的思想工作,这样,宣传队成立的时间再长,也解散不了。”何兴杰的话,说得大家直点头称是。
“何支书,你说的条件那么高,我可能不行,你另选人吧!这我可并不是说,把自己的责任就推卸个一干二净,我是说叫别人领导,我可以帮帮忙!”张惠英怕自己完不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就给何兴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共产党员从来都是挑重担子的,怎么你张惠英倒想挑起轻担子来了?世界上的任何事,只要下决心就能办成!难道世界上还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和过不去的火焰山吗?”何兴杰笑着给张惠英鼓劲。
“那既然组织信任我,咱就试试看吧!”张惠英唯恐自己才疏学浅,缺方法少经验,害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告诉何兴杰自己不行后,勉强才把此项任务接到手里。
“惠英,我们相信你是一定会胜利完成组织交给你的任务的。你有啥困难,就及时报告党支部,我们一定支持你!”何兴杰极力主张惠英成立宣传队,希望她能把农村的文娱活动搞起来,演上几场戏,叫农民们心情愉快地搞生产和过日月,那该多好啊!
“我一定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殷切希望!”张惠英态度明朗地对何兴杰说。然后她又对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说:“你们还要给我多多帮忙哩!”
“没有问题!你是头雁带头飞,我们是群雁尽力追。惠英,你放心吧!我们只能给你补台,一定给你当好助手!”张振强看何兴杰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的道理,张惠英才表示了要搞好宣传队的决心,为了给她撑腰打气,他觉得应该在精神上多给张惠英些支持。
“惠英,我是你咋指挥我咋干,绝对不和你胡捣蛋!”王向来调皮地说了这些话后,大家都让他给惹笑了!
上有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扶持,下有这些年轻的伙伴支持,这两个有利的条件使张惠英消除了孤掌难鸣的思想!她满怀着胜利在望的喜悦心情,给郭家村大队成立了一个由二十个人的文艺宣传队。为了避免宣传队员中出现不守纪律,或是到了中途退出宣传队的情况,张惠英在郭家村文艺宣传队成立的时候,请大队支部书记何兴杰给队员们,讲了宣传工作的重要性,然后张惠英根据各人的爱好和特长,具体地他们分到了戏剧组、乐器组、创作组和舞台设计组里。并确定了各组的领导人。在张惠英的精心组织和严格要求下,郭家村大队的文艺宣传队很快就排开节目了。开始,张惠英在分配角色的时,遇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这就是在安排《争挑重担》剧中,有一个老俩口,老汉分给王向来演,他愉快地答应了,但这戏的老婆不管分给谁,女宣传员都不肯演。张惠英一看旧社会的封建残余思想在青年人中流毒不浅,农村的女青年,之所以没有人演和男的是俩口子的戏,是害怕人们说闲话。为了打破农村姑娘多年来不大方,怕人骂的旧风俗,张惠英自告奋勇地担任这个角色。她一方面,白天在大队农科站里劳动;另一方面她每天晚上还要给文艺宣传队员们排动作,教唱腔,配调子,拉二胡,戏排结束,她回到家里还要给宣传队编节目。她一天只知道在农科站劳动和在宣传队里工作,却很少休息。每天晚上最多只能睡六个来钟头,经常和张惠英在一起劳动的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都发现自从郭家村大队成立宣传队以后,张惠英由于劳累过度,她明显地瘦了!而张惠英呢?她却是人虽忙点心里甜,因为十几天的功夫,宣传队就排了不少的节目,农科站的各类优良品种都长得很旺盛,并结出了累累的果实,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苦累再重心欢畅呀!张惠英在这一段时间的心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一旦某个人对经常在一块劳动、工作和学习的同志有了好感的话,并把他当作了自己的朋友的时候,那就会随时注意他的一切活动,包括他的音容笑貌和精神状态的!王向来这个在农科站和宣传队里,被大家公认的乐天派,突然在四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到了农科站以后,一直是怏怏不乐地唉声叹气,他悄悄地在愁眉苦脸地做活,跟谁也不说话。张惠英见王向来一反了往日爱说爱笑的常态,估计他可能有了病,或是碰到了不如意的事。她趁劳动间歇的机会,刚准备问王向来的情况,还没等她开口,张振强就和王向来说话了.“老弟,”他捅了王向来一拳,“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看你咋不欢势啦?是不是有病了?”王向来摇摇头。
“那么是你家里有什么事吗?”张振强又问王向来说。看着伙伴对自己这么贴心的问话,王向来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只是“唉”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向来,你一直都是豁亮人么,今天怎么一下子给变得保守了呢?兄弟,有啥事你就直言不讳地说吧!咱都不是外人,你如果有了啥作难事,说出来还不一定我能给你帮上忙呢!”张振强耐心地开导着王向来,希望他能说出自己的痛苦,以便叫大伙给他想法解决。
“唉!我家今年的运气不好,不知怎么搞的,我爹从过了年以来,老是心口疼,昨天我到公社医院把阮医生请来给我爹看病,阮医生说……,”王向来说不下去了,用手捂着脸哭了。
“阮医生说什么来着?你快说呀?”张惠英和苏会珍、李秀芹在张振强跟王向来谈话的时候,都悄悄地围在他俩的身边,静静地听着他俩说话的内容,现在他们一看王向来说起医生的诊断,就只会哭,知道情况可能不妙,心情都变得紧张起来。她们着急地问了王向来一句话后,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王向来父亲的病情,等着他的回答。
“阮医生说我爹的病可能是胃癌,呜呜……他叫到县医院去透视和拍片子检查,呜呜……,我家在这春荒头上,连买销粮的钱都没有,叫我到那里去寻钱给我爹到县医院看病呢?”王向来抽抽泣泣说完,又呜呜地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农科站的人听他讲完了心中的熬煎之事,都沉默不语了。是啊!王向来说的是实实在在的本情话,这秦岭山区土地脊薄,粮食不够吃,钱的来路少,眼下又正是青黄不接时,哪一家不是凑合地挖些药偷地卖点钱,去买销粮和买黑市粮吃呢?谁手里倒有多少足便的钱呢?张振强看着王向来熬煎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他心里也确实为伙伴的家庭不幸加着熬煎。张惠英的心被王向来说的情况吓地缩在一起,啊?胃癌!这可是一种可怕的病呀,如果不早点治,就会没有疗效的。想到这里,张惠英给王向来宽着心说:“向来,你别急,再没钱也得给你爹看病!是这,我回去跟我妈和我哥商量一下,看是不是把我哥准备‘七八一’结婚的钱,先借给你,叫你爹先看病。”张惠英的话没说完,张振强插话了:“惠英,你这办法不行,剩不了多少天你哥就要结婚,你妈昨天下午都到我家寻钱哩,哪来的钱借给向来呢?”张惠英没办法了,她抱歉地看着王向来,只恨自己没钱,给他顾不上紧,帮不上忙。
“是这样吧!向来,你给你的妹子寻个婆家,让她女婿屋里给出些财礼,就可以先给你爹看病了!”李秀芹给王向来出着主意。
“好秀芹哩!你说的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我妹子年龄小,今年才十三岁,害怕人家嫌她小,没人肯说她。”王向来实打实地说。
“哪怕啥哩?你没看咱这一带有钱的人,七、八岁都有给娃订媳妇的哩!何况你妹子都十三岁了,还愁没人要?”李秀芹给王向来打着比方。
“你看你都说的是啥话先?尽是出的瞎主意!”张惠英批评着给王向来出主意的李秀芹,自己则竭力给王向来想着办法。“咦!向来,你咋不到咱大队综合厂先借些钱呢?”
“我已经去过了,全八斤说没钱!”王向来叹息地回答道。
“哪你不会到大队信用站贷些款?”苏会珍对王向来说。
“咱大队管贷款的绪红到山外买粮去了,人没在家,钱贷不出来。”王向来懊丧地说。
难道就真的编借无门了吗?张振强的心软了。他说:“向来,我回去问一下我妈,看她准备给我订媳妇的钱,惠英她妈借完了没有?如果还有,我就全部给你拿来!反正我眼下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咯,暂时还不用钱!你就先给你爹看病吧!”
看来借钱还是有一点希望,这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呀!王向来担心地问:“你妈会同意借给我吗?”
“问题不大!就是皇上买马的钱,只要我张口要,我妈都给我哩!你没想,她就只是我一个独生儿子,啥事能不依着我来吗?”张振强毫不夸张地说。
苏会珍笑着说:“振强,你妈老是托地叫人给你寻媳妇哩,万一她给你订下媳妇,要用钱咋办?”
“嘿嘿!这你就不要操心!她不合我心的姑娘,就是我妈给我订好,我也不要。我现在还没瞅好对象,暂时还用不上钱呢!”张振强说完,风快地看了张惠英一眼,诙谐地笑了。
“对,救人如救火,你只要能拿住大人的事,就先把钱借给王向来用吧!”张惠英称赞地对张振强说道,“嗨!振强,看你还是个助人为乐的人,我们应向你学习这种仗义疏财的精神!”
“嗯,我们应该向振强学习的东西多着哩!不过现在主要的是学习他助人为乐的风格。”李秀芹夸完了张振强,又把脸转向了王向来:“向来,我说你可得把你爹的病在心给看,不然,你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家五口人的生活重担,是够你挑的!争取能在县里把你爹的病看好。”
“要是咱县医院万一查不出你爹得的是啥病,那你就要抓紧时间,把你爹往西安第四军医大学或西安医学院送,绝不能查不清就往回跑啊!”张惠英给王向来点拔地说着看病的具体办法以后,一遍一遍地给他叮咛着应该注意的问题。
王向来感激地谢过了伙伴的关心,他在张振强家借了一百块钱后,就把他爹拉到县医院,经过检查和详细的透视与抽血化验,县医院的大夫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就是王向来他爹得了胃溃疡病,需要马上住院开刀。王向来给家里写了信,张振强又借给王向来一百块钱,并亲自跑到八十里外的县城,给王向来把钱送去。张振强这种助人为乐的崇高品德,受到了农科站姑娘的好评,张惠英也不由得对张振强很佩服了。不久,王向来的母亲把他换了回来,王向来连家也没进,就跑到农科站里高兴地对伙伴们说:“哥、姐、妹子们,多谢你们帮助和关心,现在我爹的病已经开过了刀,身体还算恢复地快着哩!”“哪就好!”张惠英高兴地说。
从此,王向来在农科站里,又欢天喜地地干活和在宣传队里排戏了!能者多劳,张惠英在宣传队里也确实是够辛苦的,你看她刚对乐器组配好了曲调交给他们练后,又扬胳膊扎脚步地给戏剧组排动作了。等有了时间,她得找创作组的人谈创作的内容了!张振强看她实在忙不过来,就在四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宣传队排完戏后,他不好意思地对张惠英说:“哎,惠英,我看你忙得实在够呛,能不能把剧本的创作任务交给我呢?你该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吧?”
“振强,你主动要求承担创作任务,这对我来讲,是给我减轻了负担,我确实是求之不得哩!振强,是这样吧,你从今以后具体把创作组领导好,希你能编出更好的节目让群众看。”张惠英对张振强主动来要工作,是从内心感到高兴的。所以没费什么劲就答应了,张振强这时也激动地对张惠英表示说:“惠英,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张惠英答应了张振强抓创作的要求后,她便把戏剧的创作完全靠在了他身上,不去过问了。而她自己则利用时间,着手编歌曲,以便在劳动之余教给社员唱。她看到家乡的人民,正用双手巧描绘秦岭山区的美丽图景,就情不自禁地诗兴大发,写了一首《家乡颂》来歌颂丹江上游九盘河畔的郭家村。你听,在晌午群众的休息时间里,张惠英正用悦耳的歌喉,抒情的调子在教群众唱她编的歌子哩:
一道道水来一重重山,
山清水秀似江南,
一层层梯田平展展,
一片片麦浪金灿灿……
精神上的热情,被张惠英教唱的赞美家乡之歌鼓动起来了的郭家村人民,在劳动中焕发出了冲天的干劲,他们一有空就放开嗓子大声唱着:
红日滚滚照山川,
凯歌阵阵冲云天。
郭家村人民齐心干,
跃进歌声震山川、震山川。
啊哎——
廷安精神金光闪,
九盘河畔谱呀谱新篇!
自古以来就在秦岭山脚下九盘河畔流传的低级下流的《十里情》和《表哥戏表妹》的色情曲调没人唱了。农民们一到田间和地头,村宅院落,唱的不是赞美郭家村的远景歌,就是颂扬郭家村出现的奇迹歌。尤其是张惠英编了郭家村大队治理九盘河的歌子,更叫山民们所喜欢歌唱。
因为这个歌把如何治理九盘河的益处都写在了里面,并且曲调用了雄壮的宏伟气魄来喧染气氛了,更加叫人唱起来顺口和精神抖擞。现在,你一到郭家村,便会听到此起彼落的《治理九盘河》之歌,不断在郭家村的上空飘扬,在秦岭山区回响呢!
万里晴空太阳艳,
霞光万道金光闪,
欲把贫穷面貌变,
治理九盘河理当然。
男女老少齐参战,
挥动铁臂天地颤,
龙王乖乖拜下风,
要叫沙滩换新颜,
垒石箍洞架石板,
九盘河上两重天,
桥上修建大平地,
淙淙河水流下边,
千年河山重描绘,
誓叫河滩作贡献。
张惠英编出的新歌,唱出了郭家村人民的心愿,指出了多么雄伟壮观的远景蓝图呀!因此,经她编出的每一首歌,都被人们所喜闻乐见,并在郭家村广泛流传。张振强呢?他翻阅了许多的有关创作资料,搜集了古今中外的许多剧本,采访了在改变家乡面貌的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好人好事,他一有时间,就集中全力,埋头写作,并很快掌握了创作剧本必须注意的事项和技巧。他先后写的《一件棉衣》,《古树红花》,《人们的心愿》和《凤凰双飞》等十几个剧本,来大赞大颂郭家村人民在改造山河的过程中的崇高品德和革命情操。他根据饲养员为了爱护集体的耕牛,在三九寒天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给有病的母牛盖的真实事情,编成了《一件棉衣》剧本,戏中热情歌颂了饲养员爱牛如子的高尚风格,叫人看了后,都受教育哩!打那以后,郭家村一出现啥新人新事,张振强马上就把它编地唱出去了。这样以来,人人争做好事,个个都讲贡献的现象,在郭家村里尉然成风。一个学英雄、赶英雄、做英雄的比、学、赶、超运动正在郭家村兴起,大大促进了郭家村面貌的改变。张振强在这一段时间里受到了张惠英的多方帮助,他的文学水平很快有了提高。他从心里感谢张惠英在语言锤炼和修辞加工上,对自己的指点。张振强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前对张惠英的错误看法,通过在一块的劳动、工作和学习,张振强对张惠英的嫉妒之心取掉了。他不得不从内心深处佩服她比自己有才华,有组织能力和为公精神。原先,张振强对张惠英才从西安回来当农民,兴师动众地办大队农科站的做法是有看法的!认为她是出风头的张狂鬼,所以就从心里对张惠英看不惯和不服气,他认为张惠英一回农村,就当上了农科站的正站长,是没毛的鸡飞了四十里,耍张哩!张振强想:解放这么多年,郭家村没办农科站,粮食年年都长得差不多。“本来大队党支部对我很信任,叫我都当了团支书,可她一回来就别出心裁地办农科站。这她就比我冒了头,竟然叫我跟在她屁股后面转当了个副站长,哼!这不是让母鸡叫了鸣么?何支书也不知怎么搞的,竟叫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受她张惠英黄毛丫头的管?”由于有不服气思想,所以张振强对于张惠英分配他干的活。总是使性、赌气地不好好做,他感到心里有一股别扭的滋味。因此,张振强老给王向来暗里出点子,叫他跟张惠英胡捣蛋。张振强思想上对张惠英划了道道,认为她是耍个人英雄主义。“好!张惠英,你能积极就尽量地表现吧!甭看你张哩,强风单打出头草,暴雨专淋出头椽的。看你能红火几天?”后来,张惠英瞒着大家,每天晚上到农科站里搞观察;盖农科站的时候,她一个人背两袋水泥;平常她对同志宽厚仁义,对集体的事情她连身躺,确实是大公无私!从张惠英的举动里,张振强对张惠英重新有了认识!觉得她是一个踏实工作、热情待人、严于律己、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好同志,并不是出什么风头的个人英雄主义者,而是忠诚于党的事业的模范党员。在郭家村大队有了文艺宣传以后,她是那样地任劳任怨,叫张振强不由得佩服万分!在张惠英替他修改剧本时,她一发现不太合适的词句,总是提出来和张振强商量着把剧本往好里改,她那百说不厌的态度,实在是谦虚得很呢!张振强对张惠英由妒恨,排挤变得信服和爱戴她了,甚至可以说对她崇拜得五体股地了!他在心里暗暗地说:“张惠英在知识上是我的良师益友,在思想风格上是我学习的光辉样板!”
说起来也真奇怪,当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她的一切都是美丽的,确实是爱极生心呀!张振强对张惠英有了好感后,觉得她的样子长得好,她劳动时的架式好,她走路步子迈得好,她高兴时笑得好,她写字的笔体好,她说话的舌头巧……总而言之,张振强觉得张惠英的一切都好,所以他对张惠英说的每一句话都想听。她每一个行动,张振强都想模仿!啊!张惠英多么像一个巨大的吸铁石呀!张振强的心完全被吸引到她的身上。他一天不见张惠英,就像谁偷了他的心爱之物一样感到心里不是个滋味。所以,凡是张惠英去的地方,就有张振强的影子跟着;哪里有张惠英的脚印,就必然有张振强的足迹;他的心完全让张惠英美丽的外表和善良的内心给迷住了!有多少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张振强盼着张惠英来和自己共赏明月;有多少个雄鸡报晓的黎明,张振强幻想着张惠英能来早早地叫自己上工去;有多少个漫长的夜晚,张振强看见张惠英笑盈盈地向自己走来,亲热地和自己拥抱,当自己要吻她的时候,要搂张惠英的双手却扑了个空,哦!原来是自己做了个甜蜜的梦!唉!实际要是和自己梦里情景一样该多好呀!可惜这只是个幻景。
张振强把自己的心,牢牢地拴在了张惠英的身上,他时时事事都在替她着想。因此,当郭家村的人们传说张惠英跟了王单启时,张振强的心里就像针扎了一样地疼,难受得怪,话也怕跟人说。他一到没人处,就只想流眼泪。张振强在心里私自燃起的爱情烈火,被人们的传说给浇灭了。他想娶张惠英为终生伴侣的美好理想,化作了泡影!张振强的心枯竭着,几乎都打不起精神,做活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懒懒散散的没有一点力气。他吃饭怕张口,睡觉合不住眼,他的思想上受了多么大的刺激呀!唉,这都是怪自己害的相思病太深了。是的,自己对张惠英爱得太深了,因此在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谈论张惠英跟王单启是否合适的时候,张振强的心像被人用刀戳了一样,感到烧乎燎乱地疼。他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恰像伙伴们故意讽刺自己,也似张惠英作弄了他一样。张振强搭拉着头,只恨没有地缝让他钻回去。当张惠英说确实没跟王单启订婚时,他的心里马上一阵轻松,思想上感到了充实,情不自禁地问了句:“那你打算跟谁订婚?”他多么希望张惠英说和自己白头到老呀!然而叫张振强遗憾的是,张惠英没有给他这样的回声,只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别的事情上。
张振强期待着有一天,张惠英会发现自己对她的迷恋之情,而张惠英根本就没注意过张振强的任何行动和神秘的心情。她和张振强保持着跟农科站其他人一样的普通关系,她跟张振强从来就没说过一句亲近的话,这使对张惠英热情得像一盆火的张振强大失所望,他很想借机会给张惠英表示一下自己对她的爱情,然而始终没有勇气向她开口。他暗暗骂自己是没有用的人,想吃天鹅肉,又怕捉不住,他的心情完全被矛盾缠绕着和折磨着。张振强这个喜欢沉默不太爱说话的青年,把自己奔放的感情,深深地埋入了心底里,他找不到绝妙的语言和天赐的良机来给张惠英倾吐爱言,他只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自己。张振强被爱神缠绕和折磨得神魂颠倒时,索性买了一个日记本,来抒发自己爱慕张惠英的真实感情:
惠英啊真正的女仙,
你以美丽的玉容出现。
使我身不由己对你产生爱恋,
爱神将我缠得头昏脑转。
你眼如秋水嫩脸盘,
朱色小口鼻梁端,
你突出的特点是志如钢坚,
组织才能也非凡!
知识渊博且全面,
你是女流之英贤,
刚正不阿人称赞。
实心革命无杂念,
啊!惠英
你是古代西施的化身,
你是如今世界的昭君,
你的歌声笑语有巨大的诱惑。
我倾心爱慕你如痴如醉,
你的音容相貌完全占据了我的灵魂。
我已暗向你交出我的心,
不知何时你才允许我采花授粉?
我爱你啊,简直要疯,
你使我彷徨迷离心慌不定。
惠英啊惠英,
我盼有天咱俩结成姻缘,
携手共进建家园,
同心同德乐无边……
张振强把自己真挚的感情,都写在日记之中,他一有空就写,一有空就翻地看,用此来排解自己心里的忧烦。他苦于爱情无法流露,只是从心里偷偷地爱着张惠英,后来机会终于来了:
这是五月十三日的午饭后,郭家村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都在房子里糊纸袋子,准备将来麦熟后,把自己杂交培育的“秦岭一号”、“秦岭三号”和“丹江二号”等麦种单收单打,收藏起来,姑娘们用灵巧的手裁好纸片,小伙子用粗大的手认真地糊着袋子。秦岭山区的天,是猴子脸,说变就变。晌午还晴朗的天,到了半下午,就突然雷声大作,惊雷“咯咯炸炸”地响了起来,狂风“呼呼”地乱刮着,暴雨倾盆而下,树木在风雨中摇晃,庄稼在风雨中拼命挣扎。张惠英和农科站里的姑娘、小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雨惊呆了。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爬到农科站的窗子上,踮着脚尖向外看;只见风雨像要撕碎世界似地拼命地下着、刮着。雨水填平了沟渠,装满了河床,到处都积满了水,水天连成了一线,大地上的一切都在风雨飘摇中晃荡。小河里、田野里、村庄里烟雨茫茫,雷声和风雨声混杂成一片,好似天塌地陷一般。张惠英的心揪起来了:“这恶风暴雨会坏事的!”她深深为自己精心培育的良种和大田的庄稼担着忧,当张惠英熬煎暴风骤雨将给人们带来灾难时,只听“哗啦啦”一声,九盘河里的洪水像一匹脱疆的野马冲出了河堤,把离河堤最近的二队牛圈的一堵墙冲开了一个缺口。张惠英看见这情景,冒着大雨奋不顾身地向牛圈飞奔而去,她要救出二队的牛群。在这秦岭山区拖拉机耕不成地的情况下,牛就是唯一的耕作牲畜。这里既没马也没驴、只有牛能帮农民种地,所以秦岭山区的牛就是农民的命根子!要是牛被塌死,农民拿什么用呢?你说张惠英心里,能见牛圈遭水围而不着急吗?
大雨“哗哗”地下着,风加劲地刮着。张惠英刚走出农科站的门不远,就被风雨击得呼不出气,睁不开眼。为了救出耕牛,张惠英顽强地向前跑着。农科站的其他姑娘、小伙子,一看张惠英要去救牛,都戴着帽子,跟在张惠英的后边吃力地向二队的牛圈跑去……
在张惠英步履艰难向前走的情况下,她刚想放慢脚步稍微缓口气,猛然听到了耕牛“嘛嘛”地伸长了脖子悲惨的叫声,张惠英立时的思想随着牛的求救声马上紧张了起来。她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加快了步子很快地和风、雨、水搏斗着到了牛圈前,洪水鼓足了劲头,向自己冲垮了的墙猛烈地进攻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墙上冲开的窟窿越来越大,墙壁上端的土“啪!啪!”地掉着。张惠英冲到了牛圈跟前,水已齐大腿深了,她看出圈内的牛处在岌岌可危之中,为了早些让牛脱险,她当机就打开了牛圈门,一头钻到随时可能倒塌的牛圈内,用手拉了两头牛,但到门口两头牛都挤着,争着先往出钻。张惠英见两头牛并排出不成,就用手拉过一头牛先退后,在另一头牛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大声喊“快往出走!”这时,张振强一伙子赶到了。王向来迅步上前拉住了前腿已跨出门坎的大黄牛的鼻圈子,就听到了张惠英对他说:“向来,你可要把牛拉到黄家台的高凸处。”王向来说了一声“没麻达”就把牛拉走了。接着张惠英又赶出了一头牛,张振强想叫张惠英出来,自己进到危险的牛圈里去,在他刚往里边钻的时候,张惠英说话了:“振强你别进来,牛圈的门小,你就是进来也起不了作用。”张振强只得无可奈何地站到了牛圈门口,焦急不安地看着张惠英把牛,一头又一头地赶出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把牛转交给别人。“啪啪!”牛圈上的土掉得越来越多了,洪水不断向牛圈冲着。圈内的水越积越多,已经齐腰深了,张振强急得要哭了,张惠英还是不停地把牛往出赶,“你还不快出来,你不想要命了吗?”张振强喊着。“剩了两头牛啦,我一赶出去就放心了!”张惠英说完又赶出一头牛,最后只剩下一头牛了,张振强提到喉咙眼子的心吓得就要崩出来的光景。苏会珍、李秀芹紧张的脸上,见只剩一头牛后,都稍微松了些。还没等他们高兴地缓口气,就猛听得“咕咚!”的一声巨响,牛圈的房,有两面的墙都塌了,刚赶完最后一头牛出了圈门的张惠英,只觉得身子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她打了个趔趄倒下去了。张惠英的下身被墙土压住了,张振强把最后赶出来的牛刚递到王向来的手里,就听到了房屋墙倒的响声,他忙回头一看,发现张惠英的半个身子被塌了的墙土压在了水里,他的眼睛模糊了,张振强惊呼了一声:“啊,快来救人呀!”张振强跑到张惠英跟前,拉着她声泪俱下地说:“我叫你往出走,你偏不听,哎,这一下砸得可就太重啦!”王向来把牛刚给了李秀芹,就听到张振强的呼救声。他忙跑来和张振强一道用手挖那些盖在张惠英身上的土。苏会珍和李秀芹因要管站在高处的牛,不能来救张惠英,没办法她俩就朝着郭家村的方向大声地喊:“来人啊!快来救人哪!”但是风声和雨声,还有雷声淹没了人的呼救声。苏会珍急了,就给李秀芹叮咛了一句:“秀芹你把牛看好!”说完她不管李秀芹答应不答应,便不顾一切地向惠英“扑哩扑通”跑去,一看到张惠英被墙土压着的身子和乌青的脸色,苏会珍禁不住地哭了,她“惠英姐!你醒醒”地乱喊起来。
“哭啥哩?还不快来帮忙把她身上的墙土往完的刨?”王向来这个急性子,对苏会珍吼了一声,就用血滋滋的手挖张惠英身上的土了。苏会珍赶紧独自悄声哭着,帮着用手挖张惠英身上的土。张振强满是泪水,汗水和雨水的脸上布满了愁容,他看压在张惠英身上的土剩得不多了,就对苏会珍说:“你去把惠英的头往起扶,我俩把她往起揪。”于是他们三个人,一个抱头,两个拉着胳膊,把张惠英勉强给揪起来了,而张惠英却昏迷地一点人事不知。张振强见此状况,二话没说,背起张惠英就跑。王向来紧紧地跟在后边,又转身对苏会珍喝道:“快去看牛去,我们把惠英送回家去就来了!”说完他跟张振强快步如飞地跑了。张振强把张惠英背在水里跑了五十来步,他的腿就软地就抬不动了。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子一样的没有一点劲头。王向来忙把张惠英从张振强的身上接地背到自己的身上,拼命往前跑。这时二队的队长邹天金和饲养员崔帮民来了,他们一看王向来把张惠英背着,便问:“向来,惠英咋啦?”
张振强说:“她为了救你队的牛,被牛圈塌下来砸伤了!”
邹天金和崔帮民看那张惠英的脸,这时脸黄得像黄表纸,嘴唇白得像白矾,猜想张惠英一定被砸得很重,王向来对他俩说:“你们去把苏会珍和李秀芹换回来,她俩叫雨淋地时间很长了!”崔帮民一听这话,才急火火地向站着牛的黄家台跑去……
大雨过后,二队的牛一个个安祥地吃着鲜嫩的草,而张惠英却因伤势过重,被送到了县医院进行抢救,同秦花县医院随救护车来的还有张惠英的哥哥张惠生,郭家村大队支书,二队队长和张振强。他们是特意来看张惠英被砸坏了什么骨头。因为她已经一天一夜都没醒来,处在了昏迷状态中,不由人不加熬煎啊!张惠英在秦花县人民医院的急诊室,经过医生的仔细检查,便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结论是:病人的一根肋子被塌坏了,必须马上开刀。张惠英脱离了危险期后,郭家村的支书,他们二队的队长和张振强就回家去了。两天以后,田三女到县医院来看女儿了,这时张惠生就得回家看门去。他临走时叮咛着说:“英英,你安心养病吧,不要心急,等你好了要出院的时候,我就来接你!”张惠生等妹妹答应后,他就回村去了!
两个星期以后,张惠英的伤口好得多了,她和妈妈说闲话的时候问:“妈!你从咱郭家村到公共汽车站的二十里路是用腿走到车站的吗?”
“不是的!我是西头你张四叔的儿子振强,把我用自行车送到汽车站的。”妈妈听女儿说,就照实说了自己到县人民医院的经过。
张惠英“哦”了一声,又问,“妈!是你叫他送的吗?他和咱是本家吗?”
“咱是从山西大槐树下搬来的客户,人家振强是郭家村的老住户,哪里和咱是本家人,我哪里能想到叫振强送我?是人家娃从县里送你回去后,就说好叫我来医院经管你的!”田三女说到这里,就感激地说,“英英,你看这个时候人的思想多好,咱跟人家振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咱把人家娃害地送了几十里!叫人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呀!”
“我临走的时候,农科站的向来、会珍和秀芹都给我说来,叫我甭熬煎,麦子叫风刮地有些倒,但不要紧,太阳已经都把倒的太厉害的麦子晒得直起了腰!”田三女说着村里的情况,女儿的心里得到了慰藉!
过了几天,张振强又来看张惠英了,这次他拿了很多东西,大挎包里买的鸡蛋糕、苹果和白馍,田三女接到这些东西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感激地说:“哎呀!这振强真是太多心了!你人来看英英就行了,倒带的那些东西、花的那些钱做啥哩?”张振强客气地说:“大娘,我俩瞎好在一起劳动都快半年了,她身体受伤了,我送东西来看是应该的!”然后,他详细地问了张惠英近几天身体的情况,就起身要走了。田三女留他多坐会儿,张振强说:“大娘,我今天是队里叫到区上开农技会的,我半夜起来骑自行打算到这儿来看看惠英,心里就踏实啦。现在我回去,还要撵上中午区上召开的会呢!”
“嗨!你这个人才是的,怎么半夜三更地走路,不嫌害怕吗?”田三女心疼地拍着张振强的肩膀埋怨地说。
“大娘,我个大小伙子倒怕啥?骑车子只顾跑,心里就没想怕不怕的事咯。”张振强笑着对张惠英母女说。
“既然振强撵回去还要开会,妈,你看保温壶里有水了,就给他倒的喝些,把咱买的馍叫他吃些子,让他走吧!”张惠英知道开会去迟,要受批评,所以她就这样对妈妈说。
田三女去倒水时,发现保温壶里已经没有了水,她就说:“振强你等会儿,我去打些水马上就来”说完,她就提水去了。
妈妈走后,张惠英对张振强说:“我说振强呀!现在你可得要把农科站的工作当事些,以后再别来看我了,小心影响了你的工作。”
“农科站的工作没一点问题,这你放心!至于你叫我别来看你,我觉得太苛刻了。因为我的心都成天在你身上操着,几天不见你,我的心里就想得慌!”张振强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流下了眼泪。“我不来看看你的病情,心里就放不下呀!”因为病房里的人多,张振强就低声地说,“这几天我人在家里,心却在医院。”
“看你这人才是的,我又不是伤得多重的,干嘛要那么折磨你呢?”张惠英听出张振强话里有弦外之音,就不好意思地说。
“惠英,你难道是木头人,莫非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知道我爱你的一片心吗?”张振强委屈地哭着说,“我早都把我的命运和你连在了一块,而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哎呀,快别这样,赶紧把眼泪擦掉,小心叫别人看见笑话你!”张惠英心软了,她悄声地阻止着正在流泪的张振强。
张振强恳求地说:“我不哭了也行,哪……哪你叫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看啥哩?我不是给你说我的身体好多了吗?”张惠英听张振强这样说,她的心马上狂跳了,她的脸红了起来,忸怩地说着不让他看伤势的拒绝话。
张振强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紧挨张惠英病床的病人已经睡着了,其他的病人在谈天,他就固执地而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大胆地揭开了张惠英的被子,用手要摸张惠英的伤口,张惠英羞得满脸通红,他赶紧撩起张惠英的衣服说:“叫我看吧!”
张振强睁大了眼睛,张惠英的伤口被纱布层层地紧裹着,他不敢动纱布,两手无措地搓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张惠英白嫩的肚皮,他心旷神怡了,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张惠英的肚子上轻轻地摸了一下,马上他就像浑身触了电一样地把手缩了回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张振强摸自己的肚子,张惠英生气地责备着:“张振强!你……你咋是这号人呢?”
“原谅我吧!惠英,我实在把你爱得不行,你不叫我摸一下,我的心里能舒服吗?”张振强被张惠英的话问得无地自容,就说了一句这话,来搪塞自己的不礼貌。“哎!惠英,告诉你,你的心就是块冰,我也要把它融化,你……你永远是我的!”
张惠英被张振强纠缠得不行,只好不耐烦地说:“振强,你咋这样啰嗦的?关于你我之间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咦!你答应跟我啦?惠英,在恋爱问题上从来都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你以后可不能变卦啊?”张振强欣喜若狂了,他又坐在张惠英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说,“惠英啊!你可真把我给想苦了!你是那么骄傲的小天鹅,飞得那么高,没想到终于叫我捉住了!哈哈!你好好养伤,我该走啦!”张振强说完,用灼热、深情的眼睛又看了张惠英一眼,放开了她的手,向病房外就走。他刚一出门,就和田三女碰了个满怀:“振强,我把开水打来了,你快跟我回房子吃些馍,喝些水再走吧!”田三女见张振强要走,就好心地留住了他。
张振强说:“我急着要回去开会,水我不喝啦,馍我这儿有,可以边走边吃!”田三女留不住张振强,就只好送着他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张惠英的伤好了,她回到郭家村,又进了农科站劳动,李秀芹、苏会珍和王向来高兴地围住她问长问短。而张振强见了张惠英只是笑,连一句话也不说。他是一个有修养的人,他不轻易把感情流露于外表,只是细心地看着张惠英。啊!她确实是瘦了,两个美丽的大眼深深地陷了下去,鹳骨高起,脸上的红色不见了,面部的颜色变成了雪白。张振强觉得她更漂亮、更可爱了。从张惠英虚弱的身体看,她是需要营养丰富的东西大补一下,才能让身体复原的,他把家里的鸡蛋煮熟拿到农科站,偷偷地给她,让张惠英吃;对农科站的重活,他严格控制着不让张惠英做,所有这一切,张振强都做得非常巧妙,而谁也没看出其中的奥秘。张振强和张惠英热烈地爱恋着,而农科站的伙伴们谁也没有觉察得出。因为在张振强大胆求爱的时候,毫无思想准备的张惠英是感到很突然的。经过反复考虑,她觉得张振强还是值得爱的!他工作负责,见义勇为,有正义感的种种事情,都浮现在了张惠英的眼前。在农科站,他为了把粪拌均匀,曾用手亲自搅拌磷肥和农家肥,他爹和邻居吵架,他总是挡回了自己的爹,并给邻居赔情道歉;王向来有了困难,他自告奋勇地借给钱;自己受伤后,他关怀备至……。她从长期的劳动中发现张振强年轻好学,为人谦虚,是个有头脑的青年!在他捧出了炙热的爱心献给张惠英后,她也热情地接受了他的爱情。因为张振强和自己的恋爱生活,是完全建立在互相了解的劳动基础上的真挚的感情,是纯洁的和健康的。张惠英把张振强向自己求爱的事,告诉了妈妈和哥哥,虽然他们都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但他们看出张惠英爱张振强的意志坚决,也不好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张振强的父母知趣地偷着给张惠英妈了五百块钱,田三女收了二百块钱给儿子结婚,其余的又给了张家。这些事,张振强是给两家的老人叮咛,千万不能让张惠英知道,所以谁也没告诉张惠英这些事。就这样,张振强和张惠英的恋爱,在本人都没有意见,家庭同意的情况下,他和她的接触越来越频繁。没多久,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看出了他们之间微妙和神秘的关系;偷地说了几天后,王向来终于发问了:“振强,你近来和惠英咋钻的那么欢?是不是你俩恋爱哩?”
“没……,没有这事情!”张振强红着脸撒着谎。
“嗨!你还保守得太,不肯说出实话,”王向来把脸转向张惠英,“哎!你是个从来不隐瞒自己观点的人,惠英,你说,我该猜的不错吧!”
张惠英没作正面回答,只是笑着问:“你看我们像是恋爱吗?”
“像!完全像是恋爱的样子嘛!”苏会珍和李秀芹异口同声地说。
张惠英这时不再哄农科站的伙伴了,她说:“既然像,那么就算我们是在恋爱吧!”
“哈哈……,惠英的话,说得真圆滑呀!”农科站的几位都笑了,她们在心里确实为他俩的恋爱高兴呢!
“咦!这农科站里还能谈恋爱?我以为就是会珍和我俩个人在谈,没想到你们比我们还秘密!”王向来看着张惠英涨红的脸,伸了一下舌头,拉住张振强说,“滑头鬼,快给我们买糖吃。”张振强见伙伴们关心着自己的婚事,就愉快地掏出了五块钱,买了些水果糖和一瓶子酒,把大家请了一下,郭家村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边喝酒吃糖,边说着打趣的话,为他俩的幸福生活祝贺,纷纷夸他俩建立的感情是纯真爱情。
作者简介:
师萍,女,一九五三年十月十日生于商洛市商州区黑龙口街二组。大专学历,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共产党员。
她写的短篇小说《五元钱惹的祸》丶《女秘书的故事》丶《汩汩的鲜血》等在陕西政协办的巜各界导报》上发表。她写的长篇小说《敲钟的女人》电子版已由乚ERMR出版,在《世界书局》发行。
她写的百家碎戏《余热》丶《王妈的两个儿媳妇》丶《娘家人》在商洛电视台《秦岭故事汇》播出。她写的歌颂扶贫干部的大型眉户剧《风雨扶贫路》在商洛城乡演了三十六场。写的歌颂共产党丰功伟绩的戏《儿女拜寿》演了十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