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花灯还未熄灭,一场鹅
毛大雪就洋洋洒洒地从天而降,将这西北边陲小城覆盖了个严严实实。已经打春了,但这雪硬硬地要将人们拽回到了冬天, 似乎要让人将冬的滋味品个够似的。人们说这雪是春雪,是2023年的第一场雪,但在我的心里,这雪依然属于2022年的冬,本应该下在去年,只不过它的脚步太慢,太慢,就像一个裹脚的老太太一般,蹒跚着从去年走到了今年。去年一冬,雪少得好可怜,入冬时飘过几粒后,再也看不到它的影了,这里的人们似乎经历了一个无雪的严冬。人们常说“一冬无雪天藏玉”,这白白的玉没想到竟然在过了年后奇迹般地降落在了人间,而这一降则倒像是收不住闸似的,一下就是几场,而且一场比一场大,一场比一场长。人们还没从第一场雪的惊喜中缓过神来,第二场雪又于昨个夜里又洒落下来,再一次将这个小城装扮成了个玉的世界。
雪在西北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但每每遇到一场雪,人们总会欣喜若狂,赏雪也就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事儿,孩子是这样,老人们也不例外。我虽说已经年过花甲,但每逢下雪,那洁白的雪花就像勾住了魂魄似的,拽着我迈开腿步,走出户外,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中。
在这小城里赏雪,去处很多。西湖赏雪,冰封湖面,茫茫荡荡,亭台画廊,俏丽蜿蜒,那景虽不及张岱《湖心亭看雪》“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那样旷美,但“雾凇沆砀”的韵味还是有点,只是这味儿淡了些。我固执地认为要赏雾凇,并不在这城西南的西湖,湖畔的树少,没有“雾凇沆砀”的气势,赏雪看雾凇最佳地点在城北的枣博园,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很大的公园。枣博园以枣树老而且多著称,在众多的老树间,还杂或以梨树、杏树、桃树……林林总总,简直就是一个植物的王国。在这里赏雪看雾凇,有西湖所不能给予的享受。
走进这偌大的园子,似乎步入迷宫一般。因为大雪的缘故,以往色彩斑斓的人行道已经不复存在,若是头次进来,只能依仗着修剪过的绿化带或者树的间隔辨别出路的走向,因天天園里散步的原因,我早已轻车熟路,即便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也能坦然走进这玉一般的世界。进园子看什么,无非是树。春天看树,自不必说是看那树上的花 ,诗中不是说“人间芳菲四月天”么,即便是夏与秋,你进了这园子,那树景依然会给予你不同的享受。这里是塞北,此时的园子还属于冬,若想让这冬园美起来,则需要雪的眷顾,一旦有了雪,这沉寂的园子就焕发了生机, 雪能将那冬眠了的树儿唤醒,雪能给孤寂的树儿带来笑声。
在这树儿主宰的园子里,依然有湖,湖边观景必不可少。穿过林间站在東边的拱桥上西望,密匝匝的感觉顿然全无,眼前的湖面空荡荡,上下一白,白的逼人的眼。湖边有层次分明的树,树儿的冠,被一层薄的雪轻轻覆盖,远远眺望,绰绰约约,好似一幅水墨画似的。桥的前方,经修剪过的桑树一人多高,树上的枝条弯弯曲曲,雪压在指头粗细的条儿上,极像一朵朵已经盛开了的花,一簇簇褐与白交织而成的雪莲花。
走下小桥,沿蜿蜒的小路步入林间,两旁的树因树种的差异而变得姿态不同。栽种不到三年的小枣树,枝条虽细,但也恋雪,在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嫩条儿上,裹着一层白白的雪,相互交织,就像一树树珊瑚般,晶莹剔透,煞是让人流连。前面一方小松林则显露出另一般姿态,塔松不像小枣树那样的玲珑,而像这树丛中的伟丈夫一样,昂首挺立,巍巍然然。它的枝叶墨一般的绿,厚厚实实,雪覆在厚实的叶片上,也是厚实的,就像一双双巨掌擎起一个个极大的雪蘑菇似的。这园子里,枣树的祖宗极多,上百年的,甚至于几百年的都有。我特别喜欢老枣树的形态,奇崛的树干上布满了虬枝,一树一形态,一树一气质,让人叹为观止。眼下老树虬枝经这雪的装扮,越发地俏然,让人喜爱。雪附着在奇崛的枝条上,再加上雪的背景衬托,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梅树的意象,这意象极像十多年前在杭州灵峰雪里探梅的印象,要说眼下缺点什么,缺的就是枝头上一朵朵红的花,如有,那就极为完美了。可惜呀,这是塞北,不是梅的故乡,老天虽赐予了北国洁白的雪,但难以降下南国鲜艳的花,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
微雪又从阴沉沉的天空飘落下来,一粒一粒,轻轻覆盖在已是白茫茫一片的园子里。园子里赏雪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五成群,扶老携幼,园子也更加活跃了起来。走在积雪覆盖的小路上,人儿似乎并不多,但忽而从林的深出传出一串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你就可以断定密林之中一定有一群年轻人在那里玩雪拍照。你若是好奇心更强烈些,循着笑声往前走,定会有更妙的发现,二个,三个,或许更多,一群群的红男绿女,点缀在皑皑白雪间,或立或卧,骚头弄姿,摆出各种姿态,恣意拍,尽情照,恨不得将眼前美景都攬入自己的镜头内,那贪婪劲儿别提多让人羡慕了。生活,这就是生活,生活中不能没有美景,生活不能缺乏笑声。
踏在厚实的雪径上,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种声音。轻盈的雪落在地上蓬蓬松松,当脚踩在它的上面时,外力作用下雪与雪发出摩擦,就如同鲜活了一般,那欢快的声音有节奏地传递到你的耳朵里,“咯吱、咯吱……”这难道不是一种奇妙的享受么?
即便一个人走在这园子里,也不会感到孤单,赏景的人往往会因一摩肩,一赞叹成为知音。这不,我在寻景拍照的过程中就遇到了这么一位。一个与我年龄大致相仿的男子,慢慢行走在湖边小道上,面对眼前不时遇到的拍照人群,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我大约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走到我的身边时,试探地问了声:“请问,能帮我拍张照吗?我这一个人……”我立刻说:“没问题,你调好机子,我给你拍。”他高兴极了,急忙将手机调好,递给我。我让他站好位置,拍了一张。他忙说:“谢谢!”我想,既然帮人就要帮到底。“来,这边景好,我帮你多拍几张。”他更高兴了,忙着整理衣服,摆弄姿势让我拍。拍照完成后,他满意地将手机装入衣袋中,与我同行。听他的口音,是南方人,于是我问,“南方人?”“是啊。我们那边很少看到这么好的雪,太美了!”我附着,“是的,南方雪少,落地即化,不像我们北方,雪能造化出这样的奇景。”他说:“雪这么大,但这天一点也不冷,真是太奇妙了!”他一说到天不冷,我才意识到玩了一个上午了,只顾看雪赏景,竟然没有注意到环境的温度。可不是么,身处北国雪的世界,竟一点儿也没有一丝的寒意,这暖雪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梦幻的。老舍在《济南的冬天》中有这样的句子,“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我想,设若这时天镜乍开,艳阳高照,银装素裹,这里也可用“温晴”一词来概括,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响晴”的,济南是块宝地,灵州难道不是塞北的一块宝地么?温晴传来春的讯息,大地萌动,万象更新,这场雪的眷顾,给久已干涸了的大地带来了慰籍,也给久经新冠疫情困扰的人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一场春雪给人们带来了温晴的喜悦,大地醒来了,春天回来了,希望到来了——
我告别了那位偶遇的赏雪人,弹了弹落在肩头上的几片雪,抖擞精神,又“咯吱、咯吱”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