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风趣的萍乡话
罗雁萍/文
三年疫情的干扰,给人们平添了许多麻烦和烦恼。我常常想起朋友一句充满哲理的生活感悟:会生活的人,能从痛苦中寻找欢乐。于是,在居家不出的日子里,翻开记忆的篇章,重温昔日的美好,让浮躁的心情宁静了许多。
1973年春节前夕,我,一个湖南妹子,成了萍乡人的媳妇。那时候,我不仅不会说萍乡话,连听也听不懂。而我的湖南话和带有乡音的普通话,连萍乡小孩都能听得懂。我很为萍乡人发达的语言中枢,感到惊讶。
1974年冬,回萍乡休产假,邻居送来一封贴了红纸的小礼包。笑吟吟地说:“送几扎嘎嘎把很恰。”我茫然不知所措地望望她,又望望我婆婆。才知道她是说,送几个鸡蛋给我吃。我忙不迭地道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萍乡最复杂的语言。心想,萍乡人最懂礼节。而萍乡话,却是最难懂、最难听、又最难学的语言了。
当时的产假是56天。在两个月的时间里,经常有人来看宝宝。一天,邻居问我:“有冷冇?”我脱口而出:“冇得冷。”她笑了:“萍乡话说得蛮好啊!”那是我第一次说的一句最简单的萍乡话,就受到了表扬,至今都记忆犹新。
1979年8月,我从湖南调回萍乡。这才发现,像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语言,比比皆是。为了尽快适应环境,我缠着先生教我萍乡话,比起我读初中学外语时,用功多了。
在外面,我说普通话或长沙话。在家里,天天背“单词”:哄栗(我们)很栗(你们)夯栗(他们)额几(鱼)择额(鲫鱼)嘎嘎(蛋)腰里季(怎么样)打呀哇(乱说)奥西(喜欢)裹里(这里)能里(那里)咋个(什么)嘎十(开始)很且赖里季(你去什么地方)……。
有一天,隔壁办公室的同事问我;“写什么呢?”“做笔记,写日记。”她伸伸大拇指“不屑为!”。我不解其意。
《萍矿工人报》复刊不久,我第一次向报社投稿,才几天的时间,就刊登了。我很意外,觉得写稿并不像人们说得那样难。又有人对我说:“不屑为。”我问她们是什么意思?“不一般呗。”这是我理解的第一个萍乡语言。同事们的鼓励和旗开得胜的喜悦,是我坚持写作40几年,从未中断的原因之一。
学萍乡话,最好的老师是我的婆婆。她一边鼓励我,一边纠正我错误的发音,还一边讲笑话给我听。
印象最深的笑话,是一位外地姑娘来萍乡作客。问“格人”是什么意思?一路人顺口说:“不是本地人吧,连格人都不知道,就是漂亮呗!”她记住了。
有一次,有人说她格人,她洋洋自得地说:“我原来比现在更格人。”惹得大伙哄堂大笑。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年轻无异更漂亮。经婆婆揭晓谜底,才忍俊不禁。原来,“格人”既有“丑人”之意,又有“吝啬”之嫌。总而言之,是个贬义词。路人随意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萍乡语言的一个典故。
萍乡人的语言与文字,往往是风马牛不相及,在姓氏的念法上可见一斑。有人说,萍乡人黄、王不分,都读成wang,。我却觉得谢、夏不分或是彭、庞不分更为确切。夏读成xia,谢也读成xia,夏有时还读成ha;庞读成pang,彭也读成pang;还有易读成ya……,这是哪里与哪里呀?不过,在组词上,却是丁是丁,卯是卯。如容易、交易、易地……,在文字上更是清清爽爽,无一混淆。
来过萍乡的亲朋好友,常常笑话我们萍乡话,是有语言无文字。我的理解是,萍乡话不是没有文字,而是语言太经典,无法用文字表达。在萍乡43年,我早已说得一口炉火纯青的地方话,这常常是我引以为豪的骄傲。
有时,我会戏谑比我当年还年轻时,就到了萍乡,而如今仍然夹杂着浓郁家乡口音的朋友。说他们是吃爹喝爹不认爹的主,白吃了萍乡几十年的饭。
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反过来讥笑我,忘了祖宗。那我可不承认,入乡随俗嘛。何况,我回到湖南,仍然是一口流利的家乡话。在相互的打趣中,我们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和多彩。
那年我在外地进修,大家也说起方言逗乐子。一位来自湖南株洲的女同学说:“我说一句,保准你们谁也猜不出:阿巴凳几放在槛槛上。”大家面面相觑,有人说她胡说八道,她急得对天发誓没有胡诌。
我说真有这句话,并自以为是地道出谜底:“矮凳子放在窗户上。”她十分惊异:“你怎么知道?”“谁让咱们是邻居呢?我们萍乡话也是这么说的。”一句话,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后来,我们不仅成了同桌,还成了好朋友。
不要以为萍乡话的语言和文字,像是风马牛不相及。那积累生活经验,总结出来的语言,才真会让你拍案叫绝呢!
同学们聚会,大家在一起谈聊天,都说带孙子远比带儿子责任重大。我说,“可不是吗?就像端着一碗油,得慎之又慎。”(萍乡有端着的油,不能洒出来,否则会不吉利的说法。)她们说:“你说的太形象了!”我赶紧声明:“这可不是我的创意,萍乡人就是这么形容的。”
“快说说,你们萍乡还有什么好听的?”“那可多了去了!”我就给她们讲了几句萍乡的语言,什么“火钳打屁股——一板当两板”;说女人不会做家务不会做女红,反正是不能干吧,不是说像男人一样笨拙。因为那样说,是对男同志的不尊重和不公平。有的男同志,确实很能干。而是说,怎么生了一双“没有开叉的挛板手”;如果形容一个人太尖刻刁钻,就说他“吃煎豆腐还要剥皮”;形容家里肮脏、凌乱、不收拾,就会说这个家像死了叫花子一样;说一个人拎不清,就是:“五百元钱打对折——二百五。”;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的事情,就是……,算了算了不说了,话太糙。
我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说的太快,一下子收不住嘴,脱口而出。谁知她们不依不饶,非让我说清楚。我一看,全是女同学,豁出去了,反正话糙理不糙:“三个婆娘六只奶”。 “绝了绝了,太形象了。”大家笑得前俯后仰:“用你们萍乡话形容一下现在这个场面。”“不是喝了笑婆婆的尿,就是像打翻了一篓子蛤蟆。”“萍乡话真的是太生动了。”有的同学抹着眼泪告饶:“暂停!暂停!笑得肚子痛!”
那一刻,我真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我对萍乡的俚语知道的太少了,不然的话,真可好好地显摆显摆咱们萍乡文化。
聚会当晚,当年的几个寄宿生在宾馆,彻夜难眠。她们对我说:“雁萍,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天天晚上缠住你讲故事。不过,那是静悄悄的,唯恐值日生扣我们班上的纪律分。待检查的一走,就急急地催促你,快接着讲,快接着讲……。”
怎么会忘记这些温馨的往事呢?想当年,风华正茂的同学们在校图书馆借书,一周两次,是限时限量的。我们宿舍的同学借到书以后,先给我看,因为我看得快。看完了以后,就讲给她们听。印象最深的,就是作家陈登科刚出版不久的长篇小说《风雷》。现在想起来,很惭愧。当时是一目十行,不求甚解的现买现卖。
往事历历在目,半个多世纪,弹指一挥间。而如今,用萍乡话来说,到了“走的赢,提脚不赢”的年龄了。“怎么讲?”“力不从心呗。”这句话,很多年以前就听过,老是不解其意。也就是年过花甲,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你开口萍乡,闭口萍乡,看来真是卖到萍乡了!”我无奈亦自豪:“反正这辈子生是萍乡人,死是萍乡鬼了。”
家中来了外地客人,我常常会请好朋友作陪。当我们说到高兴的事情,往往会得意忘形地开怀大笑。客人就会提抗议:“萍乡方言,比英语还难懂。说普通话,不要说家乡话,让我们也分享你们的愉悦。”
萍乡的语言形象、生动、丰富多彩,有些越琢磨越有趣。土生土长的萍乡人,也许并不会感到自己本土语言文化的魅力。那是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才不识庐山真面目。
做姑娘时,我娘家七个人,说五种语言,妈妈说湖北话,姐姐说长沙话,姐夫说普通话,我说郴州话,三个外甥说耒阳话,尽管我们都会说对方的语言,但从来没有统一过。
到萍乡后,家里除了公公说带有安徽乡音的普通话外,我们夫妇和两个孩子都随婆婆说带有浓郁常德口音的湖北话。
公公婆婆过世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家的统一语言就是既动听悦耳,又风趣幽默,还有一点与众不同,神秘感的萍乡话了。这既源于萍乡话的魅力,更源于我们对萍乡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