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轻 时 节
早在1974年7月中旬,我们村积极响应国家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号召,便临时组建了一支包括我在内,共七八个年轻人组成的割资本主义尾巴小分队,由驻村工作队干部辛得泉任队长,前后共持续了约十天左右。
前六七天的中心任务是将本村每家每户养的狗,无论大小一律打死。行动前,所有队员的手里或拿着一根大木棒,或一把镐头,或一把二齿子,或一把二股叉。
在真正开始挨家挨户打狗的时候,由于每一家对自家养的狗都很有感情,所以都设法使自家的狗能逃过一劫。当有狗的人家得知要集中打狗的消息后,便在第一时间内把自家的狗隐秘的藏了起来。有藏在自家鸡窝洞里的,有藏到菜窖里的,有牵到村外远离村庄的大沟或树林里去的,有趁着夜色转移到邻村去的。但真正能死里逃生的却是寥寥无几。
打狗的手段是极其残忍且血腥的,甚至是惨不忍睹的。这些人每当到了养狗的人家后,往往都是五六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像土匪一样不由分说便争先恐后的闯进院子里把狗团团围住后,镐头、木棒、二齿子,二股叉齐上阵,照准狗的头部、背部、腹部,哪里最致命就往哪里打。而狗的主人们,在眼睁睁看着自家养的狗,被打的血肉模糊而撕心裂肺惨叫的时候,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子,或大姑娘小媳妇们,大多都掩面失声痛哭。
待打狗告一段落后,接下来便是挨家挨户的去把全村每一家院墙外种植的玉米、向日葵、土豆、豆角、倭瓜等农作物全部铲除掉。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每每回顾起那段年轻时的往事,最令我欣慰的有两点。
第一、在打狗的始末,其他人往往都是争先恐后,奋勇当先,而我却远远的躲在后面。毫不夸张地说,我对哪一条狗就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过。换言之,哪一条狗命都不沾我的边。
第二、在铲除各家院外种植的农作物时,我带着另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光棍汉,由我负责去清除二、七两个生产队每户人家院外种植的农作物。在我的示意下,二队和七队每一家院外种植的农作物都毫发无损的保留了下来。
事后不久,我就有意无意从受益农户那里得知,当时无论是挨家挨户的打狗,还是走街串巷而铲除各家各户院外种植的农作物的时候,你动与没动过手,都被人们看在眼里,并牢牢的记在心里了。值得庆幸的是,我却是这七八个人当中,唯一没有动过手的另类。
古语云,民以食为天。要知道,在七十年代初那个食物极度匮乏的年代,都已经进入七月中旬了,玉米棒和土豆基本上都能当饭煮着吃了。这时候你却亲手毁了人家全家男女老少,辛辛苦苦侍弄了长达三四个月之久,眼巴巴看着即将到口,四五条二十多米长垄头的农作物,意味着什么吗?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待打狗与铲除各家各户院外种植的农作物后不久,那位驻村工作队干部辛得泉,便趁着身边没有其他人,私下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对我悄声说:年轻人不错啊,我看你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小伙子。
我微微一笑,故作不解的反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稍顿了顿说道,前几天,无论是打狗还是铲除农作物都是上级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们是在例行公事。不久我们就要各自回城了,而你却要长期在这里生活下去。你打与不打人家的狗,动不动人家的庄稼,人家嘴里虽然不说,但眼里和心里却都装着你呢。又过了几天后,想不到驻村另一位与我关系较好的刘振志,也跟我说了与辛得泉类似的话。
时隔多年过去了,他们那些阅历丰富,简短而又充满着人生智慧与哲理的话,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将心比心,在无关大局,而又直接涉及到个人切身利益的前提下,只要你稍抬贵手,或许就可以在不经意间而挽救了一人或一家的命运。反之,你若真的像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而触碰了别人的奶酪,其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迷信讲因果关系,尽管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从来就不信奉鬼神,但因果关系我还是坚信不疑的。因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永远也颠覆不破的真理,是古往今来无论如何也违背不了的自然规律。同时,这也是为人处世,能生生不息,长盛不衰的人生哲理。
话说回来,事后,我也曾多次反思过,无论是当年那次全国性轰轰烈烈的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还是上级一声令下强制人们去完成某一任务时。当直接触及到某些人重大利益的时候,倘若你想明哲保身做个和事佬,他也借故而畏葸不前,人们同出一辙,最后岂不因此而坐失了良机。
显而易见,这是件非常矛盾且棘手的事。类似于这样的情形,相信基层执法机关的工作人员面临的最多了。当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只能说,无论做什么事,总要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就像一个主权国家一样,为了保障国家安全,只靠拿枪的武装部队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一支拿笔杆子动嘴皮子的外交团队方可。这就是到什么山上什么唱歌,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的道理。
结语:凡事都有两面性,文武之道,张弛有度。两权其害取其轻,两权相利取其重。
张绍一
2023年2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