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年 往 事

文/路漫漫

       早在1975年7月下旬，我们村积极响应国家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号召，便临时组建了一支包括我在内，共七八个年轻人组成的割资本主义尾巴小分队，由驻村工作队干部、原辽宁省赤峰市物价局辛得泉任队长，前后共持续了十多天。

       为了节约粮食，避免狗与人争食的问题，前六七天的中心任务是将本村每家每户养的狗，无论大小一律打死。行动前，所有队员的手里或拿着一根大木棒，或一把镐头，或一把二齿子，或一把二股叉。

       在真正开始挨家挨户打狗的时候，由于每一家对自家养的狗都有很深的感情，所以都设法使自家的狗能逃过一劫。当有狗的人家得知要集中打狗的消息后，便在第一时间内把自家养的狗都隐秘的藏了起来。有藏在自家鸡窝洞里的，有藏到菜窖里的，有牵到远离村庄的大沟或树林深处去栓起来的，还有趁着夜色转移到邻村亲戚家里暂时寄存的。但最后真正能死里逃生的却是寥寥无几。

      打狗的手段是极其残忍且血腥的，甚至是惨不忍睹的。这些人每当到了有狗的人家后，便像土匪一样不由分说便争先恐后的闯进院子里把狗团团围住后，镐头、木棒、二齿子，二股叉齐上阵，照准狗的头部、背部、腹部，哪里最致命就往哪里打。而狗的主人们，在眼睁睁看着自家养的狗被打的血肉模糊而撕心裂肺惨叫的时候，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子，或大姑娘小媳妇们，大多都掩面失声痛哭。

       待打狗告一段落后，接下来便是挨家挨户的去把全村每一家院墙外种植的玉米、向日葵、土豆、豆角、倭瓜等农作物一棵不留的铲除干净。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每每回顾起那段青春往事，仍然历历在目，思绪万千。其中最令我欣慰的有两点。

      第一、在打狗的始末，其他人往往都是争先恐后，奋勇当先，而我却远远的躲在后面。毫不夸张地说，我对哪一条狗就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过。换言之，哪一条狗命都不沾我的边。

       第二、在铲除各家各户院外种植的农作物时，正值年轻气盛的我带着另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光棍汉，去清除二、七两个生产队每户人家院外种植的农作物。在我的授意下，二队和七队每一家院外的农作物都毫发无损的保留了下来，而其它生产队的村民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事后不久，我就有意无意从受益农户那里得知，当时无论是挨家挨户的打狗，还是走街串巷铲除各家各户院外种植的农作物的时候，你动与没动过手，都被人们看在眼里，并牢牢的记在心里了。值得庆幸的是，我却是这七八个人当中，唯一没有动过手的另类。

      古语云，民以食为天。要知道，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个食物极度匮乏的年代，七月下旬，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玉米棒和土豆都快当饭煮着吃了。这时候你却亲手毁了人家辛辛苦苦侍弄了长达三四个月之久，全家男女老少食不果腹、饥肠辘辘、眼巴巴的看着即将到口，四五条二十多米长垄头的救命粮意味着什么吗？是在例行公事、秉公执法、忠于职守？还是在犯罪？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待打狗与铲除各家各户院外种植的农作物后不久，我就从那位驻村工作队干部辛得泉的嘴里找到了答案。八月初的某一天下午，他把我单独叫到一棵老榆树树下，便私下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悄声对我说:年轻人不错啊，我看你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小伙子。

       我微微一笑，故作不解的反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稍顿了顿便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直接跟你说吧，前几天，无论是打狗还是铲除农作物都是上级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们是在例行公事。不久我们就要各自打道回府了，而你却要长期在这里生活下去。你打与没打人家的狗，动没动过人家的庄稼，人家嘴里虽然不说，但眼里和心里却都装着你呢。又过了几天后，想不到另一位与我关系较好的驻村干部刘振志，也跟我说了与辛得泉类似的话。

       时隔多年过去了，他们那些阅历丰富，简短而又充满着人生智慧与哲理的话，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将心比心，在无关大局，而又直接涉及到个人切身利益的前提下，只要你稍抬贵手，或许就可以在不经意间挽救了一家或多家人的性命。反之，你若真的像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而掀翻了别人的菜篮子米袋子，其结果也就水火两重天了。

       迷信讲因果关系，尽管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从来就不信奉鬼神，但因果关系我还是坚信不疑的。因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永远也颠覆不破的真理，是古往今来无论如何也违背不了的自然规律。同时，这也是为人处世，生生不息，长盛不衰的人间正道。

       话说回来，事后，我也曾多次反思过，无论是当年那次全国性轰轰烈烈的割资本主义尾巴群众运动，还是类似于那场旷日持久、残酷无情、灭绝人性、不问青红皂白，一刀齐的批斗所谓地、富、反、坏、右的政治运动，在直接涉及到相当一部分人的切身利益，甚至是人命关天的社会大环境下，倘若你明哲保身做和事佬，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借故避重就轻而畏葸不前，人们如此同出一辙，最后岂不一事无成？

       我只能说，无论任何时候，什么事情，总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要牢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永远都不会有错。

       事后我也曾多次质疑过当年那场波及全国的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既然打狗是为了节约粮食，杜绝狗与人争食的现象，那么为什么还要强行将各家各户房前屋后种植的粮食蔬菜一棵不留的全都毁掉呢？这岂不自相矛盾吗？

       也正因为辛得泉与我的那次简短交谈，使我们成了一对知音、知己、知心，惺惺相惜，无话不说的忘年交。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临回赤峰前，他竟亲自前来与我道别，并把他的工作单位及通信地址全都详细的告诉了我。1980年秋季，我去赤峰参加一个由市教育局举办的学术研讨会，还特意抽空前去他的工作单位看望了他。这既令他激动不已，又感到有些意外。

       结语：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文武之道，张弛有度。摆正良心，善于思考，不盲从，不盲动，不激进。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2023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