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光 (小说连载之四)
杨浩然.偶然著
秋天的故事实在,秋天的日子沉甸甸的。队上每天收获不小,收获的庄稼要过秤分匀。人七劳三,一点都不能马虎。
太阳一偏西,会计就拨拉算盘子了。收工之前,要么论堆、要么动秤,但得分完。
按人头和工分分完部分口粮后,就得按部就班的准备公粮了。
公粮分夏秋两季。夏粮交麦子,秋粮交玉米、瓜干。小麦属细粮,收轻,交得少。玉米、瓜干属粗粮,交得多。
然而,不管交细粮还是交粗粮都叫粮,统统叫“爱国粮”!
那时的农村干部没几个识字的,包括队长。老队长下台后,新队长照样是个文盲。但他们都讲究“干部干部,先行一步”。更懂得“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的道理。因此,在照顾好三老四少的前提下,首要任务是备公粮。
玉米公粮好说,凉好晒干后,冬天脱粒就行。但地瓜则完全相反,必须随刨随切,切后即晒,晒干即收。一旦懈怠,遇上阴雨天,就会烂成眼镜。
切瓜干交公粮的那几天,叫打歼灭战。每每此时,江大个会亲自督战,队里男女老少必须齐上阵。整壮劳力刨,妇女切,儿童凉晒。
一到晚上,两盏汽灯就点上了,白炽的强光,照的大地如同白昼,干不到半夜不算完。
为了犒赏三军,新队长别出心裁,专门找人馇一锅放足了豆糊的白菜或萝卜豆沫儿,挑两筐馒头或扛一摞锅饼放在地头,干不到晚上零点,休想吃馒头、锅饼解馋。
累了一天的人们,晚上疲劳,有的甚至困得睁不开眼。可一旦开饭了的叫声一响,大伙儿便睡意全无,摸出准备好的碗筷就往锅前跑。
一碗菜,四个馒头或一斤饼是标准。半劳力的菜和整劳力一样多,可馒头或锅饼则少一半儿。
其实,年轻人正长身体,饭量一点不比大人小,吃着吃着就喊不够。于是,大人们便主动匀出一些,换来的自然是感激之声。到最后,居然都说这顿饭吃的好、吃的饱。
当汽灯熄灭,吃好吃饱了的人们纷纷回家睡觉后,周正和吴文才点上一堆火,用电棒子四处照了照后,钻进塑料布,沉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放亮。
俩汉子的头脸,已被露水打湿。塑料布上的露珠儿,正闪闪发光。一抖搂,哗哗直淌。
周正和吴文几乎同时打了个喷嚏。只觉浑身无力,头重脚轻。
吴文说:“不好,三秋大忙的,可别感冒了哈”。便燃起了火,直烤得出了一身大汗才作罢。
人心齐,泰山移。在男女老少的共同努力下,经过几天的白征夜战,公粮就切完了。当交完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尚有剩余时,队上便开始了二次分配。
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秋收大战宣告结束。看坡,也降下了帷幕。
新队长是个狠角儿。一上任,就打发老队长放羊去了。周正和吴文的电灯棒子也被收回,俩人光荣下岗。
老队长丢了官儿,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蹭饭吃得更勤了。虽然有蹭饭吃,饿不着。但,失去了夜巡权,连去场院弄把烤豆吃的机会也被剥夺了,心理极不平衡,便养成了夜游的习惯。
常在夜间转,非苦即难。有天晚上,老队长摔断了腿。
失去电灯棒子的周正,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到晚上,就望星空,数星星、看月亮。可怎么看,也没电光亮。
秋收一结束,公社蹲点干部江大个又来了。这回研究分地、分羊。他的小眼儿只转了几转,就又挤巴上了。结果,队里的地和羊,就被他挤巴掉了。
值得庆幸的是,队里分家时,那个电灯棒子分给了周正。
往事如烟。不知不觉,看坡的日子已过去了四十年。四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可那段看坡的日子却给周正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夜深人静时,星星和月亮无奈地挂在天上,看着人间的夜光发呆。
每每此时,周正也发呆。城市的夜光,五彩斑斓。但他仍喜欢回忆当年的那束光。有事没事,总爱取出那电棒子把玩一番。
当下,虽说电棒子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了,但他还是喜欢。难忘啊,难忘那段手持电棒子的感觉,追寻野物的乐趣。看玉兔吞云吐雾的神奇,猜星星眨眼飞逝的秘密,读烈焰冲天的壮观,品火中美味的妙奇……
再见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儿们;再见了,天作被地当床的那些看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