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11日至14日,我参加了在铁门千唐志斋举办的第二届“黄河诗会”。现在回想起来,别的印象都已淡漠,脑海里只留下诗友们围坐在一起吃大盆菜、嚼火烧馍的热闹情景。当年我虽已年过不惑,却对许多深含玄机的事物荒于思考,所以面对“蛰庐”和砌于墙内的千块墓志竟无动于衷。
一眨眼数十年就过去了,期间又去了两次蛰庐,一次是应网友之邀,一次是专程送书给一位老朋友,两次仍是走马观花式地一晃而过。而那些被张钫先生视为珍宝的墓志,也一如既往保持着缄默,对我这位急头怪脑的过客甚至连眼皮都懒得一抬。直到前不久,几位朋友相约一同去铁门,才又有了认识蛰庐的机会。
在友人的关照下,我们一行7人走进了这个坚守在粉尘和烟雾包围中的宅院,分别开始各取所需地探访。被秋光染成了黄褐色的爬墙虎,像一顶帐篷覆盖着端坐于石块上的听香读画之室,“谁非过客,花是主人”一左一右,如石屋的一对慧眼,静静地望着我们这群年轻的孩子。透过拙朴的窗棂,我看见屋内桌上的笔架,一支书写过复杂心绪的毛笔在微微晃动……
上千方或显赫或平庸的墓志,从深埋的土层中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一次次向游客们讲述着各自主人的故事。正是这些被石碑封存的嗓音,通过古今时空的拼接和佐证,一些几近湮灭的蛛丝马迹才真相大白。醉心于书画艺术的张钫将军,视品赏千唐志斋的墓志为一大乐事,闲暇时常遨游在历史文字的沧海之中。肃静的陈列室里,我们倾听一块块碑刻的无声诉说,分享着张钫先生曾经的专注和深邃。在新辟的精品墓志展室里,我被拓片上俊秀苍劲的魏体墨迹深深吸引,赞叹之余又不免为日益风靡的电脑打字而生出忧虑。如今,猥琐歪斜的签名出自高学历者手下,已是见怪不怪,汉字书法这一中华瑰宝,究竟能否在科技发达的社会传承和发扬?
有一副墓志铭被称作“国宝级珍品”,为合葬的夫妇共用,一方墓志字朝上镌于龟身,另一方字朝下刻在龟盖,两方阴阳相扣呈虎头龟身造型。墓志旁竖立的碑文上刻着“大唐集贤殿校理卢公亮之墓”,顾文析义,男墓主乃唐朝学府中一名做校理工作的文员,弄不好就是我的编辑同行。两方墓志拓片虽悬挂在墙壁的玻璃框里,读起来却因肚里墨水太少而不得要领。
为弄清墓主的身世,我在网上搜到一则与之有关的文字,即“容斋随笔”第三卷《进士试题》中的一段话——唐穆宗长庆元年,礼部侍郎钱徽任主考官,选中了进士郑朗等三十三人。后因段文昌控告他选士不够公正,皇帝下诏要中书舍人王起、知制诰白居易重新考试,黜退了已入选的卢公亮等十人,钱徽也被贬为江州刺史。
这一下不打紧,竟抖出了墓主卢公亮与当时皇帝身边的诏书起草人、大名鼎鼎的白居易有过接触,而且被担任复审的大诗人淘汰出进士行列的经历!查一下记载这段史料的时间,是长庆元年即公元821年,顿时又为自己没记下墓主的生卒年份而懊恼!继而我想,那容斋随笔上记载的墓主往事,应该是他青年时期的挫折,也许正因为有过如此“败笔”,才激起卢公奋发苦读并进入集贤殿任职的雄心。再者,从他们夫妇合葬的这两方墓志铭看来,他们的婚姻生活应该是融洽而美满的,否则他们的后人也不会费尽心思,为父母立一对这样美轮美奂的墓志。
然而,尽管墓志独特、书法娟秀,我的编辑同行在走完了曲折的人生道路之后,依然要重归泥土,成为花草树木的肥料。这又应了蛰庐石屋的那声慨叹——谁非过客?花是主人!或许当年的张钫先生也是有感于此,才在书房两边镌上这八个大字,作为对自己“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的警示和鞭策。
陈列墓志的三孔大窑
作者冷慰怀,江西人,40后,久居洛阳,编辑职称,学诗半生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