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后农场变奏曲
原创 | 朱德泉

北京西南郊的永定河畔,六环外的京保公路旁,原来有个铁4师后勤部的农场(简称师后农场)。
1975年7月,师后农场发生了一起手枪被盗案,我奉命到这里参加破案。那时候的农场鸡满圈,鱼满塘,稻花飘香。
40年后的今天,我再次来到这个地方,面貌完全变了样。这里建成了一个住宅小区。只见塔吊林立,机器轰响,新建的楼宇拔地而起。建成的二十余幢小高层楼房整齐排列,小高层楼房中间夹着数幢独门独院的单栋别墅。虽然入住率不高,别墅大部分无人居住,小院荒着,门可罗雀,但仍也不失它的尊贵、豪华和静美。
50多年前,这里是荒凉的永定河故道,地上不长草,风吹沙子跑,一片光秃秃的沙丘地。当时铁4师驻扎在房山县修建京原铁路,为了贯彻落实毛泽东主席的“五七指示”,经上级批准和地方政府同意,调了一个加强连的兵力来此开荒种地,从事农副业生产。
一百多名战士来到这片不毛之地,在沙丘上搭起帐篷,垦荒治沙造田。战士们过着“晴天日头晒,刮风沙满天,地上没有草,绿色看不见”的日子。在这不毛之地上垦荒,比在山沟里与石头、水泥打交道还辛苦。
铁道兵面前无困难。战士们在沙丘上支起帐篷,正式开启了填沙坑,平土地,打井取水,栽树绿化的战斗。他们一边治窝,一边治坡,经过几年艰苦努力,硬是将这片不毛之地变成了绿洲良田,营区里绿树成行,田野里稻浪翻滚,生产出了品质优良的大米。
沙地渗水快,灌溉用水量大,加上北方天气干旱,水分蒸发快,土地贫瘠,种水稻投入大,生产出来的大米虽然好吃,但成本高,不划算。
种水稻不划算,农场改变了经营,将水田改为旱地,种植葡萄、山楂等果树,同时增加高粱酿酒、养鸡、养鱼、养猪等市场紧缺商品的生产。买来高粱酿酒,酒糟喂猪,猪粪上地,循环利用。不仅节约了用水,减少了亏损,而且为部队提供了肉蛋酒等产品。
农副业生产是投入多,产出少,见效慢的产业,生产经营范围和方式的转变,并没有改变农场投入多产出少的局面。
1984年,铁道兵整体脱下军装并入了铁道部,农场也随之由部队农场改为企业农场,名称变更为铁道部第十四工程局农场,由局良乡后方基地代管,逐步实现“断奶”措施,走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经营之路。
面对“断奶”的情况下,农场大胆改革,效仿正在农村推行的“土地承包,包产到户”的办法,将土地和养殖业承包给个人经营。经过一段时间实验,仍无法改变亏损的状况,生产经营陷入了困境。
铁4师在这块土地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官兵们倾注了大量心血,洒下了辛勤的汗水,硬是把这片不毛之地改造成了绿色田园。面对入不敷出的状况,改工后的工程局像手里攥了个热包子,拿着烫手,吃了烫嘴,扔掉又觉得可惜。在工程局不再继续投入,农场自身经营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不得不连人带土地、资产一起移交给了中国铁建总公司机关管理。总公司在企业重组时,将土地和人员一起划归中铁22局集团经营管理。现在,经过重新规划,经北京市市政府批准,开发为职工住宅小区。
我始终牵挂这个地方,那是因为1975年,农场发生了一起手枪被盗案,至今仍是悬案。
这起案件发生于1975年7月,农场管理排排长挂在床边墙上的一支“五四式”手枪,白天午休时间连枪带套不翼而飞。在北京地区发生手枪被盗,隐患重大。
接到报案后,科长罗明兴立即赶到现场,在铁道兵政治部保卫部和地方公安机关的参与和指导下,勘查现场,调查摸排,开展侦破工作。经过几天日夜奋战,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地方公安机关和铁道兵保卫部参加破案的人员陆续离开了。案件由铁4师保卫科负责侦查,罗科长打电话让我立即赶来农场参加案件侦破。
接到电话,我特别高兴,因为我是军队保卫战线上的一名新兵,参加这样大案侦破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天津蓟县的师机关出发,步行2公里来到邦蓟公路(邦均—蓟县),坐上了从蓟县开往北京的长途公共汽车,大约两个小时到达了北京马甸长途汽车站,然后转乘市内的公共汽车来到位于天桥的长途汽车站,乘开往葫芦垡、窑上的长途公共汽车,下午3点多钟才赶到葫芦垡农场。
“喜看稻菽千重浪,蛙叫蝉鸣好风光。”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美丽的江南风光。一片茂密的杨树林中露出几幢红砖瓦房,那是垦荒战士们治的“窝”,稻田一眼望不到边,水稻已经开始抽穗扬花。
我无心欣赏美丽的田园风光,急切地想了解案情,投入工作。罗科长带着我来到案发现场,给我介绍案情:被盗现场位于农场场部的中心位置,周围没有围墙,场部共两排平房,一前一后,前排住着管理排的勤杂兵,后排是场部办公室和宿舍。两排房中间有一条场区道路,可以通往稻田和郊区公路。被盗现场位于前排房的中间位置,门前是稻田,后面是场部,平时很少有外部人员进来,农场距离夏场村2公里,农场内住生产连一百多名干部战士,住在距离发案现场一百多米的单门独院里。
据管理排长说,吃过午饭午休时,还看见枪挂在床铺里边的墙上,睡觉时门窗都开着。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醒后发现枪不见了。
案情分析认为犯罪嫌疑人乘失主熟睡之机,悄悄从前门进入室内,或从后窗户伸进去棍棒之类的物体将挂在墙上的手枪盗走,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因室内是土地,窗后被瓦砾、杂草覆盖,现场勘查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物证。分析认为犯罪嫌疑人胆大妄为,敢在大白天作案,一定非常熟悉情况,而且有合法的身份作为掩护,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罗科长交给我的任务是对案发时在农场居住的所有人员重新进行一次详细的摸底排查,将每个人在发案时间的具体位置和活动情况全部弄清楚全部造册登记。案发时,在农场居住的有生产连和场部只有一百多人,而且大部分是战士,住集体宿舍,摸排定位并不困难。我当天就完成了任务,全部造册登记,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线索。
第二天晚饭后,罗科长召集农场排以上干部在一起汇报摸排情况,分析案情。参加会议的人个个脸色沉重,感到这起案子实在太蹊跷。
开完会,我正在整理案件有关资料,只见生产经营科的胡科长拿了把铁掀出去了,许世裕主任问他干啥去?胡科长说:大家没黑没白的加班,挺辛苦,我出去给大伙弄点野味吃。
罗科长的压力最大。在北京发生手枪被盗案,可不是小事情,案子不破,枪找不回来,给社会治安埋下重大隐患。汇报会后,罗科长安排我第二天带领几个战士在农场搜寻枪支。
在空旷的田野里毫无目标地搜寻被盗枪支犹如大海捞针。第二天一早,趁天气凉快,我带领生产连两个老兵开始地毯式搜索,一块块稻田、一条条沟渠、包括宿舍、水井所有犄角旮旯可能隐藏枪支的地方仔细查看。齐腰深的稻田里搜寻最困难,人进不去,只能在田埂边向里边张望观察。
搜索时,我看见胡科长提着个水桶下稻田去了,不一会儿,他提了半桶活蹦乱跳的青蛙回来了。我甚是惊奇,问他怎么弄来的?他说,昨天晚上我在稻田挖了几个坑,青蛙跳进去就蹦不出来了,在坑里捡就是了。那时候的生态环境好,农场真是蛙鸣蝉叫稻花香的好地方。
胡科长是农场的生产科长,对农场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我对胡科长说要留心稻田、水井和犄角旮旯可能隐藏枪支的地方。胡科长说:“我已经找遍了农场人能去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可疑。”
上午,我继续带人在田地搜索,又见胡科长在一号机井的水沟边挖什么?我走近一看,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在脸盆里乱窜,原来他是在田边浇水的地沟里挖泥鳅。
周末的晚餐,食堂给加了菜:辣椒炒青蛙腿,油炸泥鳅,油炸知了猴、清炒小白菜。
知了猴我小时候吃过,从来没有吃过青蛙和泥鳅。老家泥鳅少,青蛙多,但家乡人从来不吃青蛙,即使生活困难时期,也没人吃青蛙。在学校听老师说青蛙是益虫,专吃蚊子等害虫。
见到这些稀罕、美味的菜肴,我却吃不下去,一是案子没有线索,心情郁闷,没有食欲;二是想起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青蛙现在成了盘中餐,太残忍了,难以下咽。许主任和胡科长不停地催大家吃,我只是装装样子。
两天后,罗科长安排我回师机关执行别的任务去了,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农场。罗科长又住了一段时间,案子还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后来罗科长调走了,我还在保卫科,始终惦记着这起枪案。每次去农场,总想起这起枪案。手枪找不到,心里永远放不下。我常常祈愿:但愿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是为了报复排长,把枪偷走后给毁了,或者丢进了深水井,或者埋在了地下,早已沤烂了,变成了没有任何危险的铁疙瘩。
后来,我家属随军落户在良乡家属院,离农场近了,去的次数也多了。每去一次,农场都有新变化。
兵改工前后,稻田变成了果园,几十亩大的葡萄园,结的巨峰葡萄个大又甜;山楂树上红滴滴的山里红真喜人,果树中间套种的花生,长势良好;养猪场猪满圈、养鸡场鸡满屋、酒坊里飘着酒香。
葫芦垡农场那浓香四溢的农场酒让我难忘。上世纪八十年代,以种植水稻为主的鉄4师葫芦垡农场陷入了困境。沙地种植水稻用水量大,原来的两眼深水机井已经满足不了浇地需要,申请再打一眼新井,地方政府不批,同时开采使用地下水要交水资源税,无疑又加大了成本。水稻无法继续种植了,只好改变生产经营方式,把水田改为旱地,栽种山楂、梨树和葡萄,养鸡、养猪、养鱼和酿酒。
当时,市场高粱价格便宜,用高粱酿酒,酒供应部队,打下的酒糟制成饲料喂猪,猪粪上地,循环利用,不仅可以节约生产成本,而且可以生产出多种产品,在那个年代有这样的经营头脑实属难得。酿酒不仅开创了农场循环经营之路,而且开创了铁道兵师以下部队酿酒的先例。
农场酿造的酒完全是按照传统配方古法酿造。纯高粱原料,传统工艺,酒的品质优良,货真价实。虽然属于三无产品(无厂名、无牌子、无包装),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好酒,闻之香郁,晃之满花,久久不散,挂杯粘手,入口柔綿,不辣喉咙,喝后头不疼,口不渴,嘴不干。时任农场场长的邓长岭诙谐地说:“咱农场的酒赛似茅台,胜过五粮液。”
那时候农场酒只供应部队,酒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有的叫“农场酒”有的叫“葫芦垡酒”,有的叫“204大曲”。开始是7毛钱一斤,后来高粱涨价了,酒也涨到了一块钱一斤,始终供不应求,到农场买酒需提前打招呼预订,自带塑料桶、玻璃瓶等器具。如果农场没有熟人,一般买不到。我与农场几任领导都熟,加上与场长、教导员的家住一个院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买酒方便,家里招待客人都喝农场酒。酒喝完了,把钱和塑料桶一起交给场长或教导员,过不了几天,酒就捎来了。
农场酒好喝,喝酒时我就会想起那起枪案。时光荏苒,铁4师农场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兴衰变迁,早已物是人非,现在已经建起了高楼大厦和漂亮的小别墅。这些都不吸引我,我还是最惦记那支被盗的手枪。

我和罗眀兴科长在一起
槛外人202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