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去的家书
吴晓薇
我收到的第一封家书是父亲写给我的。对于刚刚参加工作并远离家乡的我来说,收到一封来自家中的信件无异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期盼情郎的约会一样热切、兴奋甚至是幸福。
八十年代末家庭安装电话并未普及,大部分单位只有一部手摇式电话或转盘拨号电话,由于质量欠佳,打电话时通话双方往往需要很大的声音才能使对方听清,长途话费对当时的人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互通书信就是我和亲人之间最直接最经济最便利的交流方式。
远在异乡地僻人疏,我时常感到孤独沉郁,非常想念家乡及家中的亲人。父亲的来信便是我精神的慰藉。褐色牛皮纸信件好似一只穿越崇山峻岭的燕子翩然飞落在我的手上,捧着它,虽不抵万金却似亲人相见。每当读到信中母亲对我的惦念,父亲的嘱咐,还有兄长、妹妹的近况,心里就更加思念他们。拿到每一封家信,我都舍不得马上拆开,摩挲在掌中,让父亲书写时的体温在我的手中逐渐消散,潇洒飘逸的字迹犹如邮票上盛开的花朵那么亲切、好看。手里捏着信,一边走一边用拇指和食指细细摩搓信的薄厚,心里想着父亲在信里写些什么呢?脑子里就浮现出以前有趣的画面:晴朗的日子里,父亲下乡驻队,母亲加班,哥哥俨然是家中的老大,对我呼来唤去,一会儿命令去扫地,转个身又催我摘菜,母亲临上班前和好的面团在他手中变成了在屋内上下抛掷的飞盘,他像个杂技演员把面团攒成环状套在腕部一圈圈甩动,面团甩得似乎要飞了出去,只见他左手敏捷而轻快地一把接住,顺势又抛向高空,表演结束了,可怜的面团也被紧紧地粘黏在天花板上……目瞪口呆的我们想着该如何应对母亲的斥责。妹妹是不是还是那么钟情于苹果呢?夏夜,明月撩人,晚风徐徐,我们坐在窗前刚享受完香甜多汁的水蜜桃,母亲已催促我们上床休息,钻进被窝的妹妹不知是吃兴未尽还是突发奇想,又要吃苹果,年幼的她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稚嫩的声音使人难以拒绝,母亲只好给她手里放了一个苹果。她心里似乎得到了满足,悄无声息。回头再看睡梦中的她,嘴里竟含着一小块,缺了一豁的苹果从手里滚落在地上显得无辜、沮丧。妹妹的睡姿可爱又好笑,至今说起这事我俩都会捧腹大笑。
有寄出去的信就盼望收到回信,掐指算算,伴随清脆的铃声大门会出现一辆熟悉的绿色自行车,父亲的回信该到了,通常我徘徊在门房外只等传达室的大爷喊出我的名字,多数情况是满心欢喜地拿到信件,也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心想,一定是父亲工作很忙,耽误给我回信的时间了。
父亲的来信大多是嘱咐我认真工作,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最后再附着写些家中近况。信封上的字迹永远整洁漂亮,邮票贴得端端正正,仿佛是在告诉我为人处世要品行方正,清明磊落。正是这一封封装有亲人爱意、牵挂、期望、鼓励的家书,我才在过往的岁月里平稳,顺利地度过每一个成长阶段。在清苦的异乡,抵挡收入微薄带来的物质贫乏还容易些,最难的是工作中的迷茫,情绪上的怅惘,思想上的波动,无处倾诉无处宣泄。是这些书信,把我从困惑里解脱出来。情汇笔端思接千里,后来写家书成为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这些书信我依旧保存完好,里面饱含的深情不会随着逝去的日子而淡漠,当我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信的手哆嗦不已时,爱依然在那里。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书就中断了,失落于快速发展的电子设备中,我再也没有写信的习惯,全都是电子化格式,几乎没有了手书里面的感情交流,就像时代一下子从自行车发展到了高铁,慢不下来。智能手机的微信功能一下子让人们五湖四海皆朋友,天涯海角若比邻。上午发的微信下午回都觉得慢,期间徒增诸多猜测和烦懑,打字的速度跟不上语音,语音又逊于视频,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令人眼花缭乱,这中间少了许多握手拥抱,羞怯惊叹带来的的温馨和亲近感,只好借助各类表情符号增强说话者的语气,如此这般操作也难以体验盼望家书时的急迫心情与幸福感受。我怀念这种期待的过程,展开信纸迎面而来的家长里短犹如刹那绽放的花朵,娉娉袅袅中 散发岁月幽香。那些书信悠然地静静躺在被遗忘的角落,抑或在陈旧的木箱里,或许某个寂静的夜晚坐在灯下再翻看其中的某封信,总有一句话令你怦然心动,潸然泪下;某个黄昏守着老式木箱任回忆浸润在夕阳的温柔中,嗅着淡淡墨香享一隅安静。我不是一个喜欢活在过去的人。可记忆总在闪现过去的情景,听人说,衰老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过去的事记得特清楚,现在的事记不住。我虽然安慰了自己但仍不免有些恐慌,这难道是心态老化走向迟暮的一种表现吗?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父亲留下的这些书信随着时光流逝会逐渐发黄、模糊,甚至残缺。它其中的内容却恰恰相反,在未来的日子里历久弥新 ,鲜活地留在每个思念他的家人心里,像风一样,一直吹拂着我们,不让它沉睡。”思念是一种病,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父母离开我的日子,唯有在梦中相见,夜半醒来泪洒枕巾,思念如影随形。母亲用过的缝纫机,哒哒哒地回绕在房间,父亲临摹的书法依旧悬挂在堂前,他执笔写信的稿纸、旧钢笔、还有那随身不离的老花镜静静地在时光中变老……我心底最痛的伤需要一生来慢慢治愈。
再看家书,恍如身在家中,父亲微笑地望着我。我执笔再诉对他们的牵挂和想念,可这是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寄往哪里啊?我知道天上的父母能看见,他们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们,就像小时候站在路口目送我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纵有万般不舍,终要放手让我们独自面对这个大千世界。
家书,虽然已经远离了与温情相伴的生活,但我不会忘记它,无论岁月多么悠长 ,永远是我记忆深处不可或缺的情感寄托。

作者简介:
吴晓薇,网名:东篱采菊,陕西省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朗读、阅读。用心生活,真情写文,先后在各网络平台上发表散文、诗歌、随笔五十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