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赏析:
此诗记述了诗人向一代高僧问禅访道的逸事。
此诗的诗眼在于“无馀说”与“啸一声”。
大道无言,故无余说,既无馀说,便于月下长啸,让一个人的身、心、声与大自然的峰、云、月完全融合为一体。
诗中的“云在青(霄)天水在瓶”乃一名播千秋的绝句,引发了不少后世学人与禅子的褒赞。
极有气势的当推宋僧北海心的吟偈:“云在青天水在瓶,平生肝胆向人倾。黄金自有黄金价,终不和沙卖与人。”
好一句“黄金自有黄金价”,其豪情干天,可谓深得禅趣。
披云月下,崇冈长啸,一直是前人悟证天地至理而无法言说时所钟爱的一种抒怀方式。
无论禅者还是道家亦或儒子,均明晓天人合一之大道,并从中得到法悦。
元人叶颐有首诗便深具禅韵。
诗中有小记,云:“七月望夕,予曳杖步月,直造峰顶,高吟朗咏,豁然长啸,兴尽而返。明日山下居人,咸言闻清啸,惊醒尘梦者数十家。予因赋诗以纪其事云。”
下面便是其诗:“藜杖策风轻,芒鞋步月明。鹤翻青径影,猿度翠岩声。草露沾衣冷,松泉漱石清。崇冈发长啸,尘世梦惊醒。”
无独有偶,不仅东土的智者,便是大洋彼岸的觉者也深谙其中醍醐灌顶之妙。
美国禅宗诗人加里斯·奈德(1930~),深得东方禅趣,他的一首《面对群山》用现代诗句诠释了他对中国古代高僧们的禅趣的向往:“他爬到泛着泡沫的小河边。他攀着峭壁而上。他把一根手指头伸进水里,一直探到水池的深处;接着把双手全部没入水中。他把一只脚伸进池子。他扔石子儿进池。他双手在水面拍击。他起身,昂首高呼,面对急流、群山,双手上举,狂啸三声。”
如此筒笔白描却如此细腻入神,真可谓三昧之作。
李翱是西凉武昭王李暠的后代,与李唐皇室沾亲带故,家世显赫,进士及第。
他跟从韩愈推行古文运动,谈经论道,文章清峻慷慨,后世的欧阳修于古文创作上推崇的不是韩柳,而是韩李。
当时韩愈对李翱极为看重,将侄女嫁给他,两人仍以平辈相处,经常称兄道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韩愈还曾写了一首诗《送李翱》
广州万里途,山重江逶迤。行行何时到,谁能定归期。
揖我出门去,颜色异恒时。虽云有追送,足迹绝自兹。
人生一世间,不自张与弛。譬如浮江木,纵横岂自知。
宁怀别时苦,勿作别后思。
情真意切,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就是这样一位唐宋八大家的遗珠,能与韩、柳齐名的文章大家、儒学大师,却在一位和尚面前碰了壁。
公元820年,李翱任朗州刺史,听闻附近澧州药山上慈云寺内的惟俨大师佛法高深,就想请这位大师过来论一论“道”,没想到三番两次派人邀请,都被拒绝。
李翱只好亲自上药山拜访。谁知惟俨见了他,视若空气,拿着经卷自顾阅读。
李翱向来自负,顿时大怒,说道:
“原来是见面不如闻名!”转身便走。
惟俨这时淡定地唤了一声:“李翱!”李翱一怔,回答道:“在。”
大师笑道:“为什么相信耳闻之事而不相信亲眼所见?”
李翱一听这话有点意思,于是拱手道歉,然后单刀直入,问道:“大师,什么是道?”
惟俨伸出手指,指上指下,然后问:“懂吗?”
李翱一脸懵逼,说:“不懂。”
惟俨只说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李翱心中宛如黑暗的室内亮起明灯,又如寒冰顿时消解,于是写下一首《赠药山高僧惟俨》。
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就在天上,水就在瓶中;是云,就在青天飘逸逍遥,是水,就在瓶中清爽自在,各安其道,各守其分,自得其所,这就是道。
李翱就此开悟。他后来写的《复性书》,讲述儒家孔孟之学就是要明心见性,恢复到本来面目,对后世朱程理学影响极大。
其实,佛就是道,儒亦是道,对于尘世众生来说,本性都是一样,做云还是做水,都无甚区别。
可知易行难,要遵循此道,开悟本性,用药山惟严大师的话就是,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