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 序
彭明生
我对佛教历来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诸法皆空”的理由,说天地间所有的物质都不是真实的存在,正如阴阳两电相会产生雷鸣一样,是在一定的条件下产生的,但条件消失了,所生的物也就没有了,所以人不要那样拼命地去追求物质,因为最终都是空的。
佛教这种观念,表面上似乎有些道理,人回老家去的时候,谁都两手空空。可是在现实中没有谁能离开物质,且不说饥无食则肚饿,寒无衣则身冷,我们看那些富有的人,活得多么有滋有味;那些贫寒的人,活得多么艰难苦辛。故我觉得不但世上有物质,人生也是需要物质的。
我家从我祖父辈开始,一直就家徒四壁,空空如也,我出生后略懂人事,便有了求富的渴望:看到别人吃糖果,就希望自己至少也要有红薯吃,看到别人穿华丽的衣服,就希望自己至少也不要打赤膊,因为此时我正品尝着“空”的苦果,后来我年龄渐大,渴求越多,为了自己活的 有点尊严得到样子,为了财富,我追求过,奋斗过,也妄想过。我心里曾经不少美丽的蓝图:有好房子,有好生活,给孩子创立基业,给晚年留下快乐。我由于热衷于财富的企求,生命的时时刻刻都消耗在这上面,但回过头来看我的成绩,财富似乎羞与我同伍,不是失之机遇,便是时命不济,能力欠缺也是原因之一,于财富方面的收获,除了吃在口中,穿在身上,几无所余,以前所谓的蓝图,自然更不敢望其脊背了。用佛教的术语来说,人但凡无所余,则不能称“有”,也就近于“空”或等于“空”,“空”即一无所有也,这是很悖我的初衷的。
现在我年岁已长,精力早衰,财富之希望越来越渺茫,一无所有之状况已成定局,我的一生亦将在此“空”中结束。每想到曾经对财富那样热爱,现在竟然只能苟活,人生一世,如此而已,心中不能没有悲哀。但我不是圣人之徒,如孔子的学生颜渊,忧道不忧贫;也不能像三国的曹丞相,“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因为前者“朝闻道,夕死可矣”,他得圣人真传,有精神支撑,物质已不是他所追求的了;后者富有天下,佳肴美酒无不可得,不是物质之忧,而是富得不耐烦了的忧。可是我一粥一饭,当思来去之不易,有则得生,无则即死,生命攸关,岂能无忧?此时我真怀疑我曾经的拜物主义是不是错了方向,或者是命中注定的,在此落日黄昏之际,还要为“有”之太少而忧,为“空”之太多而烦,我觉得我大概活得也很有点不像人样了。
可是在一年多前,一位学佛的居士朋友突然来访,见我光景,便说:
“你应当看看佛经,心情也许会好一点。”
我说:“佛经是说空的,我现在还不够空么?”
朋友笑着说:“正因为你不知佛经,才空得这么可怜,如果你知道佛经说的空,心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朋友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很薄的手抄本给我,说:
“这就是我手抄的《心经》,很短,只二百六十个字。你看看,包你就不会为穷而烦恼了。”
前面我说过,我并不喜欢佛教那所谓的“空”,但朋友郑重其事,。碰巧此时我对佛教的“空”有了一点反思,想知道佛教的“空”究竟是何妙处,就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心经》篇幅极短,不到半个钟头,我就看了两三遍,可是里面的文字佶屈聱牙,什么“五蕴皆空”啦,什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啦,绕口令似的不知云何。幸好朋友在本子上做了不少说明和注解,我对照着看了看,终于似乎懂得了一点大概的意思:
佛教基本是用“空”“有”两个概念来解释宇宙的存在的。他们认为天地万物都是虚空产生的,有生就有灭,最后又归于虚空,故世界没有真正的存在,人生也是空的。他们所谓的“有”,指世间万物的存在,认为这只是人心理反应的客观现象,是一种空有,妄有,暂有,最终什么也没有,所以“有”是假的,只有“空”是真实的,存在的。
佛教这套不可思议的理论,从宗教意义上说,似乎还是有可取之处:宇宙中的事物就个体而言,的确谁也不能永久拥有,谁也不能永生不灭,以虚空之理,抑贪欲之情,是很有启示作用的。我曾经否定佛教的“诸法皆空”,那是入世观中的物欲心理,以为“有”是容易的事,可是在现实中失败以后,就很焦虑了,对照《心经》中讲“空”的道理重新思考,便觉得造物主对众生最大的公平处,就在于“万物皆空”的平等观。假如世上万物是不灭的,任人贪欲妄为,那么世界的平衡就会打破,人类对财富的争夺就会更激烈。有了“空”的止境,即人生到此为止,曾经的贫富、尊卑、善恶、爱憎等这些差别也同样到此为止,全都归于虚空。所以人生都有的终点的,在虚空中都是平等的;也正因为“诸法皆空”,宇宙中才会生生不息。
我这样理解《心经》,虽然不知对不对,但在《心经》的“般若波罗蜜多”中,却仿佛也有了一点“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觉悟。觉得自己曾经的“求有”,因为自己确已来到这世上,虽然只是作短暂的停留,却不能没有短暂的物质供应,故我并不后悔过去那种拼命三郎式的物欲追求。现在生命已到尽头,心身也疲惫了,还是家徒四壁,空空如也,便想到我的因缘中大概从来就是“空”的,于是我就作出世想:既然人生是这样安排,那就任它“空”下去,反正过了这一瞬间,那些富翁老兄也同我一样都要到虚空中去报到,也就没有什么“空有”之分,我又何必为“空”而忧呢?古人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确是悟道之言。
由此之故,我便自以为读懂了《心经》,秉着我对“有”的绝望和对“空”的感受,窃取大德高僧及佛学家的一些识见,加以己意揣测,不自量力地写了这本《心经读解》,这实在是要贻笑大方的。所以里面因我佛学的浅薄,一定有许多误解、曲解、乱解之处,谨请有识之士批评指正。
是为序。
二〇二一年十月
耕 空 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