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谄媚者
彭明生
谄媚者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阿谀奉承或溜须拍马,如果有差异的话,大概也只是态度更殷勤,样子更可爱罢了,就像《诗经》中说的:“美目盼兮,巧笑俏兮。”令受他谄媚的人感到高兴。不过这种态度,是君子所诟病的:首先以为这是没有人格,仿佛河边的柳树,总是一副俯首哈腰的样子,殊少自性,这是大丈夫所看不起的;其次觉得堂堂正正的人,以天下之大,何处无春风,却用这样的方法去实现趋利的目的,实在太有点小人了。当然,谄媚者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常附带着损害别人的利益,这不能说不是致恶之由,故君子鄙之。就是谄媚者本身,虽以此获得理想之物或权贵之势,由于名声不好,即使非常有谄媚癖的人,也要躲躲闪闪,不愿以谄媚者自居。故举世都以为谄媚者的行为不好,因而谄媚是很受贬的。
其实人生都挺不容易,如果没有技巧,人生就会更艰难,谄媚只是人生术中的一种,用的只是以柔克刚的策略。其根源似乎是从老子的人生哲学中提炼出来的,不过老子指的是万物相待的法则,即他所谓的“道”;而谄媚者则是借其方法中的妙用,作为人际关系的手段。前者为天下之公器,后者为一己之私法,二者虽有本质的不同,但在克强制胜方面,却是异曲同功的。
以柔克刚的基本道理,在事物的斗争中多有体现。因为柔,其性多韧,故难折;刚,其性多脆,故易断,以难折之柔攻易断之刚,故柔者常胜。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意思是天下没有比水更柔弱的物体了,但攻坚克强却没有任何物体可以胜过水。这是很的确的事实,如水滴石穿,地塌山崩,无不是水的力量。所以老子又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就是说天下至柔的物体,可以统治天下极坚的物体。我们在现实中,也的确得到这样的验证:许多英雄好汉,本可力拔山岳的,但一美人即可使其解甲卸盔;许多正气凛然者,本可为社会之楷模的,杯酒即被受制于人。“柔”的力量实在是不能小覷的。
人爱好柔性的谄媚术,追求人生的自我满足,虽有其固然的道理,却不是生下来即有此相,而是后天经验的影响,觉得此术不错,就用上了。不过究其产生的根本,既有社会的因素,也有自身的态度。按照以柔克刚的常识,除了那些大阴谋家战略家之外,走上这条道的,大抵有以下三种原因:一是刚的一方一般是强势的,以人事而论,至少可以操弄一点他人的利益;柔的一方一般是弱势的,必须降服强者才有利益可获,对比之下如果去硬碰硬,弱的一方则无异以卵击石,故而以柔克之。这就是我们说的以退为进,所以谄媚之术就应运而生了。二是强势者多好奉迎,爱听谀辞,喜人颂己,如古代皇帝的爱听“万岁”、“圣明”;现代蒋介石先生的爱听“达令”、“委座”一样,古语所谓“上有所好必有甚焉”。故谄媚者覷着了强者的喜恶,即以喜恶予以投怀送抱,也就是毛泽东主席所说的“糖衣炮弹”。如此就能轻易地得到好处,故谄媚者自然就多了。三是谄媚比其它的人生术成本少,见效快,所谓“略施小计而已”,远没有他术那样辛苦,即使不能如愿获益,与己无甚损失,自然趋之者众;虽是君子,有时也在所难免,故谄媚者能与世长存。然而谄媚又当分为两类:一是柔者的正当利益不可得,而强者置之不闻,无奈之中而付诸谄媚;一是已得而欲多得,见有机可乘,便因其道而谄媚之。前者可怜,故同情者多;后者可恶,故厌之者亦多,所以谄媚又有善与不善之分。
谄媚虽是求利的捷径,其实做起来也是挺难的,许多人常因机关算尽,结果反“失了卿卿性命”的也不少,所以谄媚也是需要妙用的,这亦叫术中术吧。我想要做好谄媚,大约有两点至关重要:首先要分清对像,盲目进行,则未有不败北的,比如爱美女者,却去献宝剑,非其所欲,宝剑就白送了。俗话说:“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也就是要知道对方的底细,以便更好地调整自己的媚态,所谓“对症下药”,往往是可获奇效的。再者在谄媚的过程中,既不能太过,也不能不及。过则容易暴露自己的动机,如钓鱼者的为了鱼而钓,对方反感,则谄媚的价值就贬低了;不及则难以见功,如蜻蜓点水,不痛不痒,对方便会熟视无睹,亦是白费功夫的事。关于谄媚的巧用,自然还有很多,这里只是择其要而言之。我们遍观许多谄媚者的失败,究其所败之由,大抵都是只知有此术,不知有其巧,终日忙碌,既谄且媚,谀辞美语连串,甚至有甘心为奴的样子,却只见水响,不见鱼来,结果一无所获。所以谄媚之道,事前要有周密的思考,知其可为不可为,达到若合符契的心灵感应,方可见其妙用殊功,否则本可大有希望的事,也要被演砸的,那就太不应该了。
关于谄媚者我已经说了许多,仿佛是在为他们找借口,或者说简直就是一位谄媚的专家,如这样就太误会我了。首先我没有谄媚的本事和技能,就是想入行,也只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次,我也很厌恶谄媚者的样子,既然厌恶,也就无法骑墙再去谄媚了。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觉得世上无数的人生术,有高尚的,有卑劣的,目的却只有一个:都是为了怎样过好自己的人生。因此,对于人生术,除了那特别忠肝义胆的,以及不违背社会道德和法律的,其余我不想鉴定什么好丑。因为各人为各人的活法选择处世态度,正如我们用餐,有喜咸的,有喜淡的,无非为了好吃而已,何况令人厌恶的人生术,又岂止谄媚一端?若一味地薄此后彼,似有失公允,故我言之,亦只是觉得谄媚也挺辛苦的。
二〇二一年十月卅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