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听鹊声
彭明生
天亮不久,就有喜鹊在我门前的树梢上“喳喳”地叫,这情形若我妻还在世,大概又要做出许多猜想:“年关到了,莫是哪位儿子在这里回来吧?”或者说:“会不会有什么喜事发生呢?”整天都在这种期待中,虽有点好笑,却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她离开人世已七年一个多月了,因为我家屋后树上又增添了喜鹊窝,每天的叫声或远或近,更是频繁而热闹。其实喜鹊的叫声并不美,“喳喳呱呱”的,既没有韵律,也没有音调,枯燥而硬涩,可是有时我居然也希望它能预告一点开心的事,常有窃喜的意思,然而不是失望,就是烦忧,所以时间久了,每闻鹊声,反而难过,曾经的一点好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今年的春节,虽然天刚亮喜鹊就来叫了,以过去的经验,我预料也不会有什么改观。因为我大儿子被债务所逼,早已无家可归,正常人的日子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年节呢?即使天下人都在喜庆中,对他来说能否吃上一顿安稳的饭,只怕也很难了。我家老二全家在外地打工,二十余年仍空空如也,非他们不努力,实在是他们生存的本领太少,挣钱不容易。早些时候,老二说他们想家了,准备年节回来看看,这都是离乡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他们那里又突发新冠肺炎传染病,禁止人员流动,能不能回来,则要看天意如何,也是很揪心的事。老三是有工作单位的,每年的年节他都给我许多关爱和温暖,我也全仗他才享有一点人生的余味,然而近几年,他的家运每不能顺利,首先是小孩患重疾,久不能痊愈,现在他自己又患一种不易治的病,整个家庭都几近崩溃,又遑顾年节之喜乐,父子之团聚……没有喜的基础,自然没有喜的事情,我真不明白喜鹊为何还要不惮烦地来叫闹。
自从妻子去世后,我就只身一人在这山间荒村中度日,孤独加悲哀,不能不逼我往好的方面幻想,但以其屡不可得,也常不知所措。这在佛家看来,应该是“颠倒梦想”,在医学家看来,大概属于“精神错乱”吧,然而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喜鹊的叫声能给我带来一些好运。今晨喜鹊的叫声,似乎比平常多了些欢快,时间也比平常早多了,有的甚至飞到了我的窗楞上,我心里想:“会不会真有什么好事呢?”我就又有了点忧喜参半的期待。
我揣着这样的希望,想证实喜鹊的灵性如何,便去查一些有关的资料,可是虽有记载,却简而不详,并没有明明白白说到喜鹊的鸣叫会给人带来什么喜讯的殊胜功能。如《格致镜原》引《田家杂占》:“鹊巢低,主水;高,主旱。俗传鹊意:既预知水,则云终不使我没杀,故意愈低;既预知旱,则云终不使我晒杀,故意愈高。”这里说鹊能预知旱涝,大概因其有这种特异的本事,便以为它能预知人世祸福,故它的鸣叫也预示着某种兆头。但遗憾它是逆向的,防水筑巢应该在高处,它却反而“愈低”;防旱筑巢应该在低处,它反而“愈高”,倘若这是属实的话,我们误以为它是在报喜,那么它的反面就是忧了,这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禽经》说:“灵鹊兆喜。”《墨客挥犀》说:“鹊声吉多凶少,故俗呼喜鹊。”这里指喜鹊是一种有灵性的吉祥鸟,却没有证据证明,恐怕也只是臆测,不可轻信。我以为说得较为好的还是《格物总论》:“鹊声揸揸然。而南人闻噪则喜,北人闻噪则悲,未必鹊之知吉凶,盖人自为悲喜耳。”这还有点科学的道理,因为喜鹊亦如众鸟,有生命就有活动,有嘴自然就要发声啼叫,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适意,与人间祸福是了无关系的。所以我在资料中并没有得到我要的答案,这是很遗憾的。
因这个缘故,我对家人的思念,也就不以喜鹊为凭,在寂寞的压迫下,便时时想着,只是少了喜鹊报喜的想象,也就更多几分忧郁,因此倒反而觉得,听听喜鹊的声音,也未尝不是一种希望。
我便以这种心情等待着家人回来。
年关越来越近了,许多人家开始办年货,一些喜气过盛的人,时不时地燃放起鞭炮了,门楞也渐渐地都贴上了春联与年画,有的廊下还挂起了灯笼……村公路上的小车也一日一日的多了起来,南来北往,呼啸而过,都透着年节的喜悦……儿子们这时候了,还没有准确的电话通知我能否回家。如果他们能回来,我应该到商店去一去,即使粗陋的年货,总得办一点,才像过年吧;倘不能回来,这年节与我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古诗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确实的;又说:“几家欢乐几家愁。”这情景也存在,只是原本以为不会是自己的事,现在却身受了,这可能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二〇二二年一月二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