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香癖的人
彭明生
听说早几天有一位熟人掉进郊区的一处臭水沟里,喝了不少臭水,躺在医院里至今还有点作呕,问医生说本来是不会吐了的,可能是心理作用,该换心理医生看看。这是难怪的,平日在那里经过,水里的气味就十分难闻,何况还喝进肚里去了呢?我一面同情他太不小心了,一面又替他担忧:喝了这么多五味杂陈且肮脏难堪的东西,身体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这位熟人(请恕我不说他的名字,因为他太爱面子了。),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人,论地位和身份,都是我无法追赶和学习的。由于这等级上的差别,没办法与他交往,其实他能否认为我们是熟人都很难知。不过我还是略能知道他一些情况:他是很有香癖的,屋子里养花都要有香气,至少给人要有香的感觉,故他喜栽玫瑰、月季、芍药、山茶等,既能媚人,又能闻香,是很有高雅情趣的。他似乎不喜欢草本的植物,认为那太琐屑,容易藏污纳垢;也不喜欢秃枝的牡丹,虽是名花,又称富贵花,可是外表却透着穷酸气,光秃秃的,容易引起人的不快。他对香水也是情有独钟的,听人说他有许多国家的名牌香水,不过这一点尚有待考证,但爱用香水却是许多人知道的:房子打扫过,要四处喷一喷,出门时头发上,衣服上也要喷上一点,这都是闻得到的,故他所到之处,人都称他“香饽饽”,很让人感到一股富贵的气息。这都是我从那些与他往来甚密的人那里听来的。
不过有一回我倒是亲眼所见,记得是参加一个什么报告会,士庶人等都可去,我有幸与他坐在一起,然而我刚坐下,便有一股薄薄的香水味直扑我的鼻端,我知道是从他身上而来的。开始确是很好闻,所谓沁人心脾,不由人不作吮吸状;可是也就那么一会,便同空气差不多了,正合了一句古语:“入芝兰之室,久而不知其香。”鼻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就在此时,坐在附近的哪位朋友,不知是实在憋不住了呢?还是文明上稍有欠缺,竟在尾椎处无声无响喷出一股同大便无二致的气体,混同空气弥漫升腾,也将我同这位熟人给包围了。我是久居下层的人,常与这类充满五谷杂粮的气味打交道,虽知空中源源有斯味钻进鼻孔,却是很麻木,没有想过要去遮掩或避让,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方面。但与我相邻的这位熟人却很有点不安,一面皱起眉头盯着前排一位形貌猥琐的人的后背作为嫌疑对象——因为只有这样猥琐的人才会随便放屁,也只有猥琐的人放的屁才是臭的——一面立刻掏出手绢将嘴鼻严严地捂住,并用另一个手在嘴鼻前来回搧着,以免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乘隙而入。我看他的样子,虽然觉得挺有意思,但也很为他忧虑,觉得他为了防住这不伤人的臭味,将呼吸道都关闭了,难道不怕要憋坏心肺的么?好在过了二三分钟,他估计那气体应当消散尽了,便拿下手绢,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似乎仍有点不快。自这件事以后,我确相信他是一位很有香癖的人。
这次他失足掉进臭水沟里,据说是他看见沟里野生的荷花开得正盛,特别是那些红白待放的花骨朵,更有馨香之感,想采几枝回去插在贵妃瓶里,给久已闻惯了的那些花,增添一点新的颜色,冲动之下竟忘了沟中的臭水,因而出了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很遗憾的。
宋朝周敦颐说荷花是君子之品,出污泥而不染,因此它在臭水沟里生长出来却是洁净的,开出的花也是芳香的。我这位熟人是远离污臭的,又是那样地爱香美,可谓是“香水中泡着的人”,然而一掉进臭水沟里,就不能自拔了,真让人有些唏嘘不已。
二〇一八年十月十日 东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