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湾记忆(上)
第四章 剿匪
文/王宇鹏
王礼已不再是昔日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稻湾败家子王长信了,他经过痛苦的思想裂变和严苛的军事训练,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笃信“三民主义”的英勇战士。他用血肉之躯替团长挡住飞镖,以敏捷精准的枪法撂倒了强抢民女的“阴阳脸”,因之他赢得周振声团长的完全信任。平遥激扬坊百姓欢呼他“为民除害”,这更激发了他做一个受百姓赞誉的好兵应有的尊严。他彻底成长为一名有坚定理想信念和崇高道德操守的职业军人。
周振声团长和兴隆客栈林老板将王礼送到军地医院。伏在马背上的王礼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将军一般荣耀,他虽疼在肩头,却乐在心中。周团长叮嘱张大夫说:“一定要照看好俺这位兄弟,他是替俺中了镖的,一定要治好他。俺军务繁忙,先行一步,拜托了!”说毕,拱手退着走出了手术室。张有亮大夫陪笑着点头连忙称是,转了身将周团长送出医院大门。刚才周团长一声“兄弟”叫得王礼一股热流奔涌全身,泪水在他眼眶里直打转转。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发自肺腑地称他兄弟,而且是他最最崇拜的团长在异乡这样亲昵地称呼他。
兴隆客栈林老板双手握着王礼的手激动地说:“小伙子,您真行呀,不愧是周团长带出的兵。今天若不是俺侄女遇上二位贵人,她娘俩必定落难。如果真那样,俺咋向九泉之下的大哥交待呀!”林老板激动地擦着眼泪说:“俺给您说,抢俺翠翠的土匪姓邓,听人说是南山土匪的二当家的,这狗日的娘胎里就带了一副‘阴阳脸’。他说他大当家的看上俺翠翠,径直扔下六匹布,说要“请”俺翠翠上山当压寨夫人。娃哭着挣着,誓死也不上山。狗日的‘阴阳脸’带着短枪,俺看就要逼出人命的嘛。天杀的没把阎长官新约法放在眼里。这些货三五成群,隔三岔五来俺们商行强收什么保护费,保他娘的个逼。他们害得商家敢怒不敢言。你是知道的,俺们晋商的生意这年月越来越难肠。商家们各种税和摊派多如牛毛,还要给这伙乌龟王八蛋交他妈的保护费。可俺谁都惹不起呀。各位东家只愿明哲保身,求得财去人安呀。翠翠娘俩今天刚收摊,路过激扬枋,离俺还不到三十米,她娘俩竟然在俺眼皮底下遭人劫持,这是啥世道?算俺娃命好,今天巧遇贵人。拜托小兄弟转告周团长,一定要替咱们百姓杀尽这伙挨枪挨炮的!”说罢便拿张银票给王礼。王礼生气地说:“今天让我碰上,算这龟儿子倒霉。如果救人是为了钱,我就不会舍身救她的。快将银票收起来,甭惹人误会,让我为难!”他忍着疼痛推让。
林掌柜也觉得自己造次了,便拱着手说:“俺想给翠翠认门亲,你以后全当俺们家就是你的家,有事没事常来走动。俺们成了光荣的军属,今后就再也不怕受土匪欺负!”
王礼点头称是,郑重地说:“您老人家对团部的建议我一定及时报告团长。素昧平生,在平遥城我举目无亲,无牵无挂。今天有幸认了这门亲,我的心就有着落。以后凡大小的事,终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才对。希望老伯您能保重身体,多照顾她娘俩!”王礼几乎哽咽着说完。林老板叮嘱王礼安心静养,要多长心眼保护好自己。那枪子可不长眼睛哩……他啰里啰嗦地叮咛了一大堆。王礼只是不停地点头称是。林掌柜倒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多了,不好意思地作揖告退。
张医生给王礼做了消毒处理,王礼忍着疼,大骂一声“日他个先人!”说罢便咬着牙“啊”地喊了一声,自己先拔了右肩上的那支飞镖。飞镖扎入右肩足有一寸深,拔出后鲜血直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直看得张大夫目瞪口呆。张大夫当即给王礼止血、消毒、缝合,并给王礼的疮口涂上金疮膏,一并敷了云南白药,然后用细纱布紧致地做了包扎。王礼左手指捏了飞镖在透过窗棂的光束里仔细辨认,却认得飞標上的确写了一个“鄧”字。这引起了王礼的高度警觉,他感觉这个撑壳子的“阴阳脸”胆敢行刺周团长,这货绝不是池中之物。
王礼将林老板的话如实报告了周团长。周团长要王礼安心养伤,即刻批了王礼十天假休养。王礼当即请示团长将“阴阳脸”交予自己处理。团长瞟了王礼一眼,点着头默许了。
周团长直接去团部部署剿匪方案,命令三营长高树坤负责剿匪。高营长当即派出侦察兵去摸清盘踞在南山的匪巢的地形地貌、岗哨以及火力配置。原来这伙盘踞在南山的土匪竟有百十号人,有七十多杆枪和鸟铳,茶坊庙还配有一挺机关枪,雾头山腰布置一台土炮,居高临下,形成掎角之势,用来拱卫匪巢。峡峪南山两个明哨,北山一明两暗。这伙土匪经常在平遥、祁县和沁源一带打家劫舍,劫掠来往商客,但他们极少与官府的军队发生正面冲突。
高树坤将此任务特意下达给新兵四连。他觉得新四连执行力和战斗力强,能给他撑起脸面。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连长王德生领命后随立即部署军事行动,拟定八月十日深夜直捣匪巢。王德生连长强调军事部署要绝对保密。命令一排自北山摸上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端掉土匪三个岗哨和茶坊庙的机关枪;二排自南山摸入,偷偷端掉两个岗哨;三排埋伏在峡谷,等待两个排完成任务发出信号后,三个排统一在雾头岭沟底集中,然后分别沿南沟、中山、北麓趁着夜色向主峰攀爬,然后向中峰包抄,打刁匪们一个措手不及。本此军事行动的统一口令是“活捉乔悦成”。
中午时分,各排饱食之后,乔装打扮成百姓分散出城。在傍晚时分各排要到指定位置。预定晚八时准时行动。王德生连长随三排早已埋伏在峡谷,只等待信号灯亮后集中统一行动。一排长黑石头带领三十七个敢死队员趁着夜色偷偷摸上北山,他们轻而易举地端掉敌人的两个岗哨,靠近第三岗哨却发现是个稻草人。黑石头明知道上了当,正准备撤退时,却被早已埋伏好的七十多号土匪反向包围。战士们猝不及防,当即被土匪缴了枪。土匪抓住一个叫“黄大牙”的新兵,土匪从黄大牙嘴里讨问出了全营集中的时间地点和联络信号。随后土匪将黑石头一排除黄大牙之外的三十六名敢死队员全部砍杀。
约摸晚上十一点半,雾头岭主峰信号灯却突然亮起。二排、三排便向雾头沟急行军。王德生连长拿出怀表看了,觉察集中时间已超过预定时间三十分钟,王德生连长焦急地质问联络兵一排的情况,仍旧没有确凿消息。王连长感觉情况不妙,立即命令军队后队变前队撤退。但此地是一个狭长的进退两难的死穴。突然从高处多束亮光打来,各连队人影散乱,吵杂踩踏一片。土匪雾头岭的土炮便向沟底三次狂轰。紧接着机关枪疯狂扫射,由于远距离作战,又缺少掩体,新兵们长枪子弹还未上膛,便陷入密集的枪林弹雨之中,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溪水。此次战役除逃回来六十七名不同程度受伤的弟兄外,其余的四十多号士兵皆为平遥剿匪捐躯。
原来四连的军事行动早已被城内的土匪密探黄大麻子得知,黄大麻子与黄大牙都是古陶人,黄大麻用十个银圆便从黄大牙嘴里得知军事行动的时间和路线,他骑快马告知匪首乔悦成。乔悦成精心布置了口袋阵,差点让新兵四连全连覆没。
周振声团剿匪首战失利。他即刻免掉三营长高树坤,让李修权参谋代理营长之职。并严肃处理了新兵四连王德生。周团长非常沮丧,向阎长官自我检讨,确定自罚一个月俸禄。周团长回团部和李修权商议下一步行动方案,准备集中优势兵力以压倒性优势进行强攻。
王礼趁机给周团长建议说:“团长,您咋忘了咱们手里的一张王牌?”
“什么王牌,还不快说!”周团长急切地问。
“雾头山二当家的‘阴阳脸’邓剑娥。”王礼响亮回答。
“什意思?”周团长问,“你意思是利用这二当家的去瓦解土匪!”
“差不多,咱剿匪目的是减少伤亡,壮大自己。上次没吃透敌情,贸然出兵,让咱吃了大苦头。今次剿匪,不求时间快,只求功成无伤亡!”王礼胸有成竹地说。
“那剿匪一事我就全托付给你,我给你自由裁决权和调度权,若真是你设想的后果,我给你升营长!”周团长以商量口吻同王礼交谈,其他营长不以为然地斜视王礼。
王礼当着另外两个营长的面说:“团长,别的啥我都不要,我只想借你给老娘买的玉如意“痒痒挠”用用!”
团长“噗嗤”一声笑着说:“好吧!你有求,我必应!”
原来三营剿匪这十多天,王礼也没闲着,名曰养伤,实则专注转化东山土匪二当家的邓剑娥。
原来这邓剑娥其父邓魁是平遥一带著名的“德信源”镖局总镖头,他行走江湖三十余载,专门从事“信镖、票镖、银镖 、粮镖、物镖、人镖”等保镖活动。他与北平大刀王五交情颇深。二人同门学艺,武艺精湛,信义著于江湖,深得晋商、徽商、京商的信任和赞誉。邓剑娥十四岁那年,邓魁保了一宗大镖,路遇劫匪,邓魁为保全镖号信义,以命相搏,终因寡不敌众,被匪贼火枪打死。这邓剑娥目睹了其父搏杀现场,发誓要替父报仇。为求生存,委身于匪窝养精蓄锐,静待时机。可是造化弄人,几经曲折,他不得已却成了南山匪首乔悦成的二当家的。因为一身武艺难得有用武之地,又被乔悦城酒色软化,长期沾染了匪霸之气,但心中的良知尚未完全泯灭,他常面对空山,泪流满面,仰天长叹,抱恨生不逢时;夜对星空,怆然涕下,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岁月蹉跎,不觉人已至壮年,却未有家室。无意中看上这林掌柜的侄女,便出此下策强抢,却被周团长和王礼碰上了。亏得王礼手下留情,枪下留了他条活命。
王礼却诚心留下来和邓剑娥交心。王礼叮嘱大夫精心治好邓剑娥的枪伤,并陪着他一日三餐,好酒硬菜招待,时时嘘寒问暖,处处贴心照顾。王礼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自己从败家子到从戎自强的人生经历,动情之处,又悔又恨又想家。却惹得两个铁血汉子侠骨柔肠能掉了一碗眼泪。他俩大有前世百年修缘,今生一见如故的知音共鸣,俩人便很快放下彼此成见,将心比心,惺惺相惜,倾诉衷肠。不过五日,他俩便相约去关帝庙义结金兰,二人歃血同盟,拜了关公发誓:皇天后土,情深义重;出生入死,永不变心。
王礼告诉邓剑娥,若邓剑娥能去南山杀了匪首,然后领导南山百十号匪徒归顺周团长,他愿将林家义妹奉送于邓剑娥,并充做媒人为他们主持婚礼。
这邓剑娥人世飘零几十载,高山流水觅得知音,自是百般答应,并许诺今生唯王礼马首是瞻。
话说这王礼向周团长讨要了玉如意痒痒挠,他别有用意。他和邓剑娥一块去了林老板的客栈。邓剑娥跪伏在地,诚心向林掌柜致歉,王礼也向林掌柜说明来意,目的是三方联手剿匪,还平遥晋商一个太平安乐的繁荣时代。这林掌柜亦是深明大义之人。他信得过王礼。林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与亁德堂药行掌柜交情颇深,暗中买了乾德堂祖传秘方痒痒粉五十钱。三人一起宣誓,让此事烂在肚子里,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丁点信息。这痒痒粉内含川芎、冰片、薄荷、更有一种秘而不宣可致人慢性中毒的砷。这痒痒粉止痒奇效,人体依赖性更强,如烟瘾中毒,欲罢不能,愈陷愈深,直至全身溃烂,病入膏肓。
王礼将玉如意痒痒挠和五十钱痒痒粉一并交予邓剑娥,握住他的手深情地说:“兄弟,谨慎谋划,周密行事,要不露声色,不急不躁,不露破绽,剿匪成败和你我性命全凭您的本事了!”这邓剑娥骑了快马,挥手兹此离去!
邓剑娥回到雾头岭,将自己编排成了九死一生载誉而归的英雄。这乔悦成五十又五,他对二当家的话深信无疑,又见二当家的给他弄来了玉如意痒痒挠,更是视这老二为手足。乔悦成本来皮肤过敏严重,这痒痒挠再敷上这凉飕飕麻酥酥的痒痒粉,实在享受得很,只是越挠越痒,越痒越挠。这大当家的绰号便叫痒痒挠了。他无论外出打家劫舍还是在聚义厅议事,痒痒挠不离身,痒了就挠,皮肤挠破便敷粉,敷了粉,爽了不大一会儿又奇痒无比,这恶性循环已让这乔悦成体无完肤,最终全身皮肤干燥,银屑纷飞。三个月时间,大掌柜便皮包骨头,肌体无力,久喘不息。他自知大势已去,临别之际,其言也哀。他涕泗滂沱地握住邓剑娥的手说:“兄弟,咱俩患难与共八载有余,从未因利益伤过和气,你仁,我义,咱俩相好一场,兄弟们也看在眼里。我拉了这杆旗,养活了咱百十来号弟兄。你若不弃,就将此旗扛下去,让弟兄们跟你享福去!老哥信您,但二弟记住,此旗啥时都要姓乔。”言毕,不舍地看了二当家邓剑娥一眼,便一命呜呼了!
邓剑娥披麻戴孝为乔悦成料理完后事,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便带领一百二十一名弟兄投诚晋军混成团周振声麾下。
周团长亲自为邓剑娥主持了婚礼,王礼是媒人兼证婚人。那一天,披着红盖头的林家妹子林玉娥流了两行清泪:一行是给王礼的;一行是流给母亲的。
那一夜,王礼失眠了。一轮满月转过平遥古城,清辉洒满静谧的军营,王礼心静如水,他想妈,也想为他守身如玉的桂珍。
周团长兑现了他的诺言。在王礼当兵三百六十六天后,周团长任命王礼为晋军混成团第三营营长,参谋长是邓剑娥。王宇鹏,男,汉族,1975年9月出生,陕西商州人,本科学历,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商洛作协、评协、诗协会员,《青年文学家》杂志理事、麒麟书会副会长、麒麟作家联盟副主席,《九天文学》“作家在线”签约作家,2021年10月诗歌《错位》获“鲁迅文学创新银奖”,2021年12月散文《故乡的童话》获《当代文学家》“瑞冬杯金奖”,2022年诗歌《生命》获《当代文学家》“星夏杯”一等奖,2022年12月《师法天地人,麒麟大乾坤》获第二届“文化强国”麒麟杯特等奖,2022年12月诗歌《一封未抵达的家书》获西部电影梦工厂最佳人气奖铜奖。2021年被《九天文学》杂志社评为“优秀作家”,小说《草上飞》获《当代作家》杂志2023年当代作家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有50余万字的作品在各类纸刊媒体发表,代表作有《稻湾记忆》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