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政相问何符水,通灵宝玉驱邪祟
乌以强
薛蟠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风流婉转”四字写尽林黛玉。忙到容针不能。此似唐突林黛玉,却是写情字万不能禁止者。又可知林黛玉之丰神若仙子也。忙着闲笔,大章法。曹翁之笔巨如椽,细如发,香如兰麝也)。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好名色:施行巫术之人)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堪堪”:说出多少无奈,二字妙)日落。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次日王子腾自己亲来瞧问(写外戚,亦避正文之繁)。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他叔嫂二人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无般不说”:化俗为雅的描写,说的极其透彻、准确)。到夜晚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因此把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收拾得干净有着落),夜间派了贾芸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熬油费火”:生活语气,生动表达),闹的人口不安,也都没了主意。贾赦还各处去寻僧觅道。贾政见不灵效,着实懊恼(四字写尽政老矣),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读书人自应如是)。”贾赦也不理此话,仍是百般忙乱,那里见些效验。看看三日光阴,那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亦发连气都将没了。合家人口无不惊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世的衣履都治备下了(“后世”:准确)。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的忘餐废寝,觅死寻活。赵姨娘、贾环等自是称愿(补明赵妪进怡红院为行法也)。到了第四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只见宝玉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语不惊人死不休”,此之谓也)!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贾母听了这话,如同摘心去肝一般。赵姨娘在傍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断不可少此句)。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大遂心人必有是语)……”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天生必有这一段文字的,所谓溺爱者不明。奇语), 然把胆子唬破了, 见了他老子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骂,一面哭。贾政在傍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便喝退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解劝。一时又有人来回说:“两口棺椁都做齐了(烈火烹油写法。偏写一头不了又一头之文,真步步紧逼),请老爷出去看。”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正闹得天翻地覆(急转直下,极妙的转承),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丝毫不勉强,轻轻收住烈火之言,《红楼梦》得力处全在如此。以幻作真,以真作幻,看官亦要如此看法为幸),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王夫人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作者是幻笔,合屋俱是幻耳,焉能无闻),心中亦希罕(政老亦落幻中),命人请了进来。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僧因凤,道因玉, 一丝不乱)。见那和尚是怎的模样:
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那庙焚修?”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话(避俗套法)。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贾政道:“倒有两个人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水?”贾政听这话有意思,心中便动了,因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点题),谁知竟不灵验。”那僧道:“长官,你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棒喝之声),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只怕”二字,是不知此石肯听持诵否)。”贾政听说,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呼吁开篇、点正题,大荒山手捧时语)!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所谓越不聪明越快活是也)。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又是一番锻炼,焉得不成佛作祖。重又提醒一笔,让人想到凄凉的结局。再提读者胃口)”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一屋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是要紧语,是不可不写之套语 )。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通灵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见,何得再言)。贾政赶着还说话,让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母等还只管着人去赶,那里有个踪影。少不得依言将他二人就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内,将玉悬在门上。王夫人亲身守着,不许别个人进来。至晚间他二人竞渐渐醒来(肯听持颂,故有是灵),说腹中饥饿。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哭杀幼而丧父母者),旋熬了米汤来与他二人吃了,精神渐长,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她半日,嗤地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这一句作正意看,馀皆雅谑,但此一谑抵林黛玉半部之谑):“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林黛玉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姐贫嘴烂舌的学。”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嬛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你看他偏不写正文,偏有许多闲文,却是补遗)?”红玉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名叫佳蕙的,因答说:“在家里,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前文有言),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是补写否),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此等细事是旧族大家闺中常情,今特为暴发钱奴写来作鉴)。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帕子打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她一五一十地数了收起。
佳蕙道:“你这一程子心里到底觉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玉道:“那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作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她吃药,你就和她要些来吃的(如闻)?”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从傍人眼中口中写出,形象生动)?”红玉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到干净(无可奈何小女儿之心事)!”佳蕙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红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佳蕙道:“我想了会子,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正是:乱纷纷端公送祟,
乌烟瘴气巫跳神
终是微尘难通天
一滴冰水难为海
正在凤玉命垂线
一僧一道到眼前
鼻如悬胆两眉长
目似明星蓄宝光。
一足高来一足低
浑身带水又拖泥
贾政相问何符水
通灵宝玉驱邪祟
作家简介:乌以强,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区人。是第十八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评委。曾获山东省泰山文学奖、山东省精品工程奖,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特别大奖等。主要作品有《车站》《怀念母亲》《乡党委书记》《三棵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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